聽她說到這個地步,簡易也不禁抿住了嘴唇,沉默下來。


    他能理解她的恨,當然,理解極了。可是他還沒忘記自己今晚是為何而來,也不會忘記這個女人手上所染的血,忘記她有過多少惡毒的行徑。


    “你做了這麽多之後……”簡易卻又忍不住問,“你的父母,看你了嗎?”


    琴娘子猛地抬起頭來,目光中透出一股茫然,而後她笑了起來,歇斯底裏的狂笑,“看我?怎麽可能。他們已經死了,全是為了那個癡兒……”


    而後她便絮絮叨叨地說到,她曾經是如何偷偷將簡易丟入了手中,又是如何偷偷將簡易引入山林。那時她都是單純地隻想弄死簡易,結果簡易活了下來,她的父母卻因為救簡易而死了。從此以後她便徹底地扭曲瘋狂,開始有意弄死其他人,隻為了推到簡易頭上,直到後來結識福禍仙君,設下那場局,終於如願弄死了簡易父子。


    簡易不禁冷笑,“真是個不值得同情的女人。”


    這席話讓他回想起了對這女人的反感,先前的理解如潮水般的退去,他現在隻想給這女人最深刻的折磨。


    “既然事情已經都清楚了,那就按最開始所說的做吧。”簡易說著,手掌往上一抬,邊上那嬰兒也跟著被往上一拋,眼看著就要砸死到地上。簡易笑著道,“讓你體驗一下重視的親人死在眼前的滋味。”


    “不!”琴娘子發瘋一樣衝去,卻中途被靈氣絆倒,慘慘一摔,根本不可能接住。


    那嬰孩最終卻還是沒有落到地上。


    一股突如其來的靈氣將那嬰孩托住了,而後一人從門後的陰影處轉出。


    “簡師弟。”文軒嘴唇緊抿,神色凝重,“適可而止。”


    簡易愕然看著突然出現的他,臉色一點一點變白。


    為什麽?為什麽文軒會在這裏?這不對,這有哪裏不對,究竟發生了什麽?


    更令簡易感到絕望的是,文軒身上並未沾到絲毫雨水,這表明至少從外麵開始下雨時,他就在這裏了,那甚至是在簡易殺掉那個李員外之前。


    文軒就一直藏在那裏,看清了簡易的所有作為。


    第38章


    文軒靜靜從門口走到房內,一招手,將那嬰孩接到懷中。


    “師兄……”簡易想要開口辯解什麽,卻隻覺得頭腦一片空白。


    在文軒麵前,什麽報復,什麽仇恨,什麽琴娘子,都已經被他置之於腦後。畢竟那些仇與恨都是原主的,隻有對文軒的執著是他自己的。


    但他想置之於腦後,琴娘子卻是不安生。


    那琴娘子見文軒出麵,一看文軒的作為,再看簡易的反應,便以為事情迎來了轉機。她頓時將文軒視為了救星,就著這摔倒的姿勢趴著爬到文軒腳邊,一臉梨花帶雨地哭訴道,“仙長,仙長救我啊!求你救救我們母子!”


    簡易看到這幕,簡直如同吃了蒼蠅一般噁心。


    琴娘子一邊伸手想要夠到文軒懷中的嬰孩,一邊另一隻手幾乎就要抱住文軒的腳,再配上姣好的麵容和那滿臉淚光,確實好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師兄!”簡易忍不住提醒道,“這個女人……”


    話還沒說完,文軒已經往後退了一步。琴娘子連他的褲腳邊都沒碰到,頓時一僵。


    “我知道。”文軒淡淡說完,還側目看了一眼簡易,“如果我不知道,你以為我會現在才出麵嗎?”


    正因為清楚前因後果,他才能眼睜睜看著之前所發現的一切,直到現在。


    簡易回想起自己方才的那些表現,神色不由得越發難堪。


    “無論如何,稚子無辜。”文軒低聲念出這句,又將目光落到琴娘子的身上,“而我之所以出麵,也是為了將事情弄得更明白些。”


    琴娘子總算發覺文軒並不是最初所想那般來救她的,淚水凝結在臉上。


    “福禍仙君是個魔物,”文軒便問她,“你知曉嗎?”


    琴娘子臉色頓時回到了之前那般慘白。她看著仍被文軒摟在懷中的嬰孩,又看了眼邊上神情不善的簡易,慘笑一聲,沒想多久便老實答道,“是的……我確實知道的。”


    文軒眉頭一皺。


    “可是魔物又如何?”琴娘子辯解道,“仙長明鑑,隻要能為我們達成所願,又有何區別?”


    “你卻聯合那個魔物,讓怪病蔓延於整個九豐城。”文軒說完這句,又抿了抿唇,“是你禍害了全城的人。”


    琴娘子終於連辯解也無力,隻能趴伏在地嚶嚶哭泣。


    “還有一事,我在蘊靈齋後院發現一處被挖掘的痕跡。”文軒又道,“你在奪取了蘊靈齋後,可是有從那裏挖出過什麽?”


    簡易卻是第一次聽到這事,臉上一愣,臉上神情不由得越發暗了下來。


    琴娘子聽到這話,神情卻是古怪了幾分。她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帶著一縷悲傷,“仙長以為會是什麽?”


    文軒自然猜不出來,但總以為是簡易家中的東西。


    琴娘子卻忽然放聲大笑,“是我外祖母留給我的遺物,一根翠玉墜子,要我傳給我將來的女兒的!那本來就是我的東西!是我親手埋在那裏的!”


    文軒簡易皆是一愣,顯然沒想到這個答案。


    “可是當我準備出嫁,想要將這根墜子再挖出來時,父母卻百般阻撓!哪怕我出嫁後省親回來,他們也不願將墜子給我,更直言那根本不是我的東西!再之後,這裏便搭成了一個蘊靈齋,徹底成為了我弟弟的東西,連靠近都難!”琴娘子每當提到這些事情,便顯得有些神神叨叨,“我隻得等到將整個蘊靈齋都奪到手中之後,再去將那塊土挖開……”


    挖開之後,究竟挖出了什麽?文軒心中隱隱有了一種預感,沉得很。


    “結果什麽都沒有,什麽都沒有……”琴娘子慘笑道,“就連那墜子,也成了這蘊靈齋之所以能開設起來的資本之一,全部給了我那個弟弟……”


    並不是什麽難以預料的答案。


    這女人之所以做這麽些惡毒的事情,其實與利益金錢並無太大關係,全是源於這許多年來對於自己親生父母的那些心結。


    文軒沉默片刻,不由嘆道,“原來如此……你也是個可憐之人。”


    琴娘子渾身一顫,幾乎又以為自己可以獲救了。


    “師兄!”簡易更是語帶焦急。


    文軒卻隻是搖了搖頭,對著琴娘子平靜地陳述道,“殺人償命,你自己了斷吧。”


    文軒確實是個仁慈的人沒錯,但對於琴娘子這種人,這便是他仁慈的極限了。


    而後文軒抱著懷中嬰孩,一步步往外走去。


    琴娘子呆愣愣看著他的背影,終於徹底感到了絕望。這種絕望就如同當初獨自麵對簡易一樣令她窒息。文軒的出現曾經給予了她一點希望,但在那些她曾經所做過的事情麵前,這希望到底也不該是屬於她的。


    眼看著文軒在門口一個轉身,身形就要消失不見,琴娘子最後哭著喊道,“仙長!求你可憐可憐我的孩子!所有的錯都是我犯下的,和他無關!求你讓他好好長大!”


    一句話說完,她再無掙紮,猛地起了身,狠狠沖向桌角。


    這桌角是實木的,堅固又銳利。琴娘子狠狠撞到上麵,腦側頓時撞出一個血洞,一瞬間鮮血四濺。簡易往後退了一步,避開飛濺的血沫,冷眼看著。琴娘子歪到地上,鮮血從她頭上的傷口處不斷溢出,和之前李員外所流出的那些混在一起。


    她在彌留之際,眼神渙散,喉中發出科科的異響。


    誰也說不清她最後究竟是否後悔了,是否對那些死在她手上的人懷有愧疚。但在最後的最後,至少她心裏一塊地方是安的。至少她的孩子有希望活下來了……


    “對了。”就在這個時候,簡易忽然惡意地笑了笑,“你還不會以為,這個孩子是你與你的丈夫所生的吧?”


    分明已經幾乎咽了氣,琴娘子聽到這句話,原本已然開始渙散的瞳孔竟然猛地就是一縮。


    “你與你丈夫幾十年也未得一子,你和那魔物剛一混在一起就懷了一個,你難道沒想想這是為什麽?”簡易道,“你以為那魔物是送子觀音?嗬嗬,分明是你丈夫沒有那個本事,就是真的送子觀音過來,又能有何用?”


    琴娘子聽懂了其中含義,已經處於彌留之際的身體竟然開始微微地掙紮顫抖。


    “想必你也不記得這孩子是怎麽來的了吧?那魔物可親口說過,你的滋味不錯。”簡易笑了笑,“它便這麽讓你有了那個孩子——那人魔混子。”


    人魔混子。


    這四個字就如一記重錘敲到了琴娘子心中,讓她一下子連那微弱掙紮的氣力都沒有了。


    她終究沒能為自己的丈夫留下半點血脈。更令她渾身發涼的是,人魔混子,這樣的一個孩子,要如何活得下去?


    琴娘子終於咽了氣,在最深的絕望之中。


    在最後的最後,簡易打破了琴娘子心中僅剩的希望,完成了自己最終的復仇。


    他深深吸了口氣,握了握自己的拳頭。


    當簡易從房間出來,看到文軒就正站在廳中。距離門口並不太遠,剛才簡易所說的那些話,他自然也聽到了。


    “竟是人魔混子?”文軒看著懷中嬰孩,喃喃自語。


    嬰兒此時已經哭得累了,安靜下來,隻在文軒懷中不安地翻來翻去。露出的胳膊白白胖胖,像一截嫩藕。


    多像一個普通的人類嬰孩啊,但文軒有意識地一探,卻偏偏當真能探到那麽一絲魔氣。雖然這魔氣極淡,比福禍仙君的那些木質雕像還要淡上幾分,不仔細探查根本發覺不出,卻確實是魔氣無疑。


    簡易一步一步走到文軒的身旁,低著頭,等待著文軒的質問。


    “簡師弟,”文軒的第一句話卻是,“我是否不該救下這個孩子?”


    簡易猛地一愣。


    “我原本的打算是,找一戶無子的凡人人家,瞞下這個孩子的身世,讓他們收養下來。”文軒緩緩嘆道,“但既然是人魔混子,這個打算就行不通了。或許我該直接將他交給宗門。”


    “交給宗門?”簡易反對道,“那是成心想要弄死他啊。”


    “你不本來就想弄死他嗎?”文軒斜斜看了簡易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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