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摯友,你隨我來。


    青歌跟上前去,在奧菲莉亞的身後走了好久,才平安無事地來到一扇繪著紅色的花紋的門前,雕琢古樸的大門是沉沉的黑色,幾乎要與周圍的黑暗融為一體了。


    奧菲莉亞輕輕推了她一把,含著笑的眼裏有著萬千思緒,正當青歌想要開口問她,這到底是哪裏,是怎麽一回事,你在做什麽的時候……


    狂風席捲,颶風暴起!從那無邊無際的混沌中陡然湧出千萬股朔風化作的利刃,將含笑而立的銀髮女子一瞬間就割裂成了成千上萬散發著瑩瑩銀光的碎片,因為是靈魂體的緣故,雖然沒有鮮血,然而那一瞬間迸發出來的絕望與憤恨,那些已經倒在了這條成神之路上的人們死前最後的執念,化作了無邊無際的惡意與詛咒,向著年輕的赤焰法聖迎頭蓋臉地直直撲來――


    然後被那一道銀色的屏障擋住了。


    至此,已經潰散得失去人形了的奧菲莉亞終於開口,說出了身在根源中的,不受“真言口”影響的第一句話:


    “青歌。”


    “我自願以‘真言口’之力相抵,送你過色/欲原罪之門。”


    繪著紅色符咒的大門轟然洞開,銀色的颶風就這樣將青歌卷了進去,就在青歌邁過名為“饕餮”的第六扇原罪門時,剛剛因為不明原因而昏倒的鐵血之王終於睜開了眼睛,並感到無來由的一陣心悸。


    她揮了揮手,示意正在砸毀白玉長廊的軍士們略微下去稍作休整,撐住額頭輕聲自言自語:


    “我好像……做了個很古怪的夢。”


    在夢裏,她身負“真言口”,將真言之力與原罪之門兩兩相抵,護送青歌過了第七扇原罪門,而那一句話,那一句重疊了她的所思所想與不知名的前人們的話語終於未曾出口,那些期許與愛,那些希冀與崇拜也都沉默了,隻能說上一聲……


    珍重。


    總有一天,你會變得比任何人都要強大,世間所有的艱難險阻都無法阻礙你的腳步。你的名字將會被鐫刻於石碑,記載於史書,遊吟詩人將你的傳奇吟唱在整片大陸,所有的人都將記住你的名字,來來往往的人均會在你的豐碑前駐足。


    ――可惜我永遠看不到了。


    摯友,此去多風險,願君緩緩步。


    青歌推開“饕餮”之門時,什麽幻象都沒來得及見上呢,就看到了一個萬分熟悉的身影。


    半長的金色頭髮垂在肩上,身上的長袍恨不得繡花都要精工細作地繡到衣角,紫水晶一樣明澈的眼裏含著疏離的、溫文爾雅的、仿佛能洞徹一切的笑意。他手執白楊木法杖站在饕餮之門後,深深地凝望著漆黑的大門,將自己幾乎立成了一座石像,而這座石像,在看到青歌的那一瞬間,才微微一動,有了人氣兒:


    “青歌少君侯。”


    青歌微微一愣。


    她許久……都沒有聽到過這個稱呼了。


    畢竟凱撒?奧羅戰死沙場之時,她尚未第二次受封殿前大公,隻能算得上是個青族族長,而在過去的年歲裏,她是以“少君侯”這個名號被人周知,這個稱號也是被稱呼最多次的那一個,以至於凱撒的魂魄在見到她的第一反應,也是稱呼她為少君侯。


    凱撒笑笑,改口道:“青歌大公,好久不見了。”


    青歌上前一步,急急追問:“這裏真的是臨近根源的原罪之門麽?你為什麽還在這裏,當年……”


    “大公啊……”凱撒笑著搖了搖頭,身形開始逐漸潰散成一片金黃的薄霧:“你一下子問這麽多問題,我的時間又不夠用,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你了。”


    “我戰死沙場後魂魄不散,死後成聖,真名‘不滅魂’,因此看到了很多很多事情。”


    “我看到綠野華色的謊之眸,我看到您下塔受封大公,我看到您與奧菲莉亞共享王座,平分王權……”


    “知道她過得好,我就很是開心了。”


    他好似放下了心頭重擔似的微微一笑,長杖抬起,直指前方:


    “赤焰之青歌。”


    憑空捲起十萬丈洶湧狂暴的金色颶風,將青歌整個人護在風眼中心,那些玉盤珍饈那些山珍海味的幻象剛剛幻化出來便被卷的七零八落,來勢洶洶的狂風將青歌帶起,一口氣撞開塵封已久的第六扇原罪門後勁力未消,生生將第五扇原罪門推開了一條小fèng,他周身明黃的光霧才彌散開來,漸漸變淡了:


    “我自願以魂魄相送,以‘剛介骨’相抵,送你過‘饕餮’原罪之門!”


    與奧菲莉亞尚在人間,隻有一絲神魂伴隨真言口而來的情況不同,凱撒?奧羅他是自從死後便自願放棄了靈魂轉生的機會,日日困守漆黑的原罪之門中,浩瀚而明亮的靈魂之流從他腳底奔湧而過,隻要他一個堅守不住,便可以跳入靈魂之流前去輪迴轉生……


    然而他沒有。


    他是在死後成聖,並得到了“剛介骨”的認可的,根源賜予他真名“不滅魂”凱撒,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在冰冷無聊的根源中等待著那一位最有可能成神的人前來,而他也等到了。


    第五扇原罪門,“貪婪。”


    漆黑的門上盡是藍色的咒文,青歌隻是微微將它推動了一下,就從門內伸出隻手,在兩相交握的一瞬間就帶給她無盡的熟悉感,將青歌狠狠地拽進門裏去了。


    她這一生,長年顛沛,受累苦多,以至於在麵對著綠野華色的時候,她的心中便叢生了兩種截然相反的態度。


    就好像天降一道神雷把她劈成了兩個人似的,一人尖著嗓子在喊,好不容易有人愛你,接納你,容忍你了,你就在這裏暫作休憩能怎麽樣啊,一個人沉聲勸道,愛她難道不是就要給她更好的環境麽,你愛她,那怎麽捨得讓周遭風雨碰到她一分一毫?你更不應該鬆懈,更要挺直脊樑走下去才是!


    然而不管怎麽,她在麵對那一抹罕見的溫柔的時候,已然是不由自主地……


    貪婪了。


    那隻手的主人赫然便是綠野華色,不對,此時似乎說是華色更為妥當一點,畢竟綠野水鏡術還未去除,她那張堪稱傾城之姿、天人之色的臉還隻是素淡寡味的模樣,隻有眉心一點紅痕多情又綺麗,對著青歌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


    “青歌,我好想你啊。”


    然而青歌在經過色/欲之門後,已經完全看清了原罪門內都是幻象的這一點,對這個幻象的呼喚她什麽反應都沒有,隻是癡癡地看著她,就好像要把她的麵容鐫刻在腦海中,從此以後餘生再不相見,也能靠著這點微末的印象聊以溫暖一樣。


    第114章


    然而一個突兀的聲音插了進來,打破了這片尷尬而長久的沉默:


    “青歌!”


    長發高挽,容色憔悴的蘇珊?馬爾斯提著長裙氣勢洶洶地衝過來,與她對立許久的青歌下意識就後退一步――畢竟蘇珊的架勢看起來就好像迎麵就要給人一巴掌似的。


    然而她沒有那麽做。


    她渾身都好似裹著無形的利刃一樣,陡一個照麵便將所有的幻象都切得粉碎,拉起青歌的手匆匆向前走去,棕色的捲髮活潑地跳躍著,然而她再也不是多少年前那個錦衣玉食尚不饗足,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嬌生慣養的小姑娘了。


    終於,她護送著青歌來到了一扇更加華美,氣勢更加恢弘的大門前,上麵濃綠的紋路幾乎能與青歌的雙眸之色媲美了。這時,她才轉過頭來直視著青歌,海藍色的眼睛裏滿是倦意與欣喜:


    “我就知道……能最先抵達根源的,肯定是大公你。”


    根源偏愛青歌,這一點全奧斯曼帝國的人都知曉,然而卻隻有擁有七聖物的,抑或是與青歌糾纏頗多的他們,在死後才真正地感受到了這份偏愛究竟是有多偏頗。


    正常的輪迴轉世根本無法給人喘息的機會,人們的靈魂幾乎是在死後便會被投入洶湧的、明亮的靈魂洪流,然後跟著浩浩蕩蕩的其他靈魂們,一同從七扇原罪門下通過,與根源輕輕巧巧打個擦邊,便往靈魂之海的方向去了。


    自願轉生者,受過生前報應輪迴,便可轉生成人,然而有的靈魂實在太過虛弱,還沒能撐得到靈魂之海便已煙消雲散了,而普通人大抵便是如此的,更何況動用了同歸於盡的咒術,封印住了陰陽手的蘇珊呢?


    她飄蕩著,恍惚著,漫不經心地混在一堆亂七八糟的靈魂裏,身形慢慢變淡之時,恍然間就被從靈魂之流裏單獨牽引了出來,一股純澈的生命力從天靈蓋直直灌入她的靈魂體,讓瀕臨灰飛煙滅的她一瞬間就成了形。


    而在她恢復了神誌的那一瞬間,也感受到了根源的焦急與渴求:


    蘇珊?斯佩德,你願意與你昔年的同伴們一起守候在原罪之門後,護送赤焰之青歌成聖封神麽?


    好啊,我願意。


    “青歌。”蘇珊又將她細細端詳了一遍,十分欣慰地嘆了口氣,問道:


    “――你願意成神麽?”


    “――你是來做什麽的呀,你想回去麽?


    蘇珊瞬間反手扣住了自己的喉嚨,目眥欲裂,因為這兩句話,都不是她問的!


    第一句話明顯是根源親自降臨於此,藉助她的身體發出的問話,而第二句……


    “命運女神!”縱然時隔多年,青歌也在聽到那個柔媚的女聲的第一時間就反應了過來,她冷笑著高聲道:


    “我千辛萬苦來到根源之前,為什麽要半途而廢回去呢?”


    “你問我要什麽?很好,我倒是想說,隻不過怕你不敢聽!”


    “我要世間萬物,都按照公平與公正的軌跡前行,我要天地之間,唯有海清河晏,浩氣長存,我要這片大陸從此擺脫神祗的束縛,人類的命運,自當由我們親手書寫!”


    百年前辛西婭法聖的話語仿佛還迴蕩在巨石陣中,漫天巨大的神靈們正對著渺小的人類螻蟻眼含悲憫,麵露不屑,命運之神輕笑著提起黃金天平,正要將那一枚至關重要的砝碼加在人類的歷史上的時候――


    “被多少代法師們構思過無數年的弒神之舉,今日便由你來完成!”蘇珊怒吼著,咆哮著,這位被嬌養得快成了廢物的奧斯曼帝國二公主,身死魂未滅,在名為“貪婪”的原罪門前發出了她一生中最為豪情萬丈的誓言與勸誡,以錦衣玉食都無法徹底磨滅的、斯佩德家族最後的血性與孤勇,將青歌往前死命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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