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珊雙膝發軟,慢慢、慢慢地蹲了下來,而幾乎所有的疑點,所有被她一直忽視著的東西,幾乎就在一瞬間串聯到一起了。


    其實早在榮耀聯賽――或者說,在她和青歌等人還沒有分道揚鑣,一同在皇家學院求學的時候,她就隱隱約約發現了一個事實,自己和青歌這樣接受正統教育的少君侯之間的實力,實在是差的太遠了。而奧菲利亞的歸來更是打碎了她所剩無幾的自傲,在與青歌形同陌路多年後,在被錦衣玉食地嬌養了十幾年後,在這樣一個寒冷的冬夜裏,她終於能正視這個事實了。


    蘇珊?斯佩德,真的是被綠野長秋……養廢了。


    如果連綠野鴻影都是雅克人的話,那麽綠野長秋或許也不幹淨,甚至、甚至所有的綠野都可能有問題!而他們也成功地做到了這一點,養廢奧斯曼的新銳力量,等到開戰之時,便可以將新舊交接不繼、實力銳減的奧斯曼帝國劃入版圖!


    她隻是蠢,卻不至於蠢到連家國、連世仇舊敵都不分了的地步啊!


    這一場醞釀了數百年的巨大陰謀終於在此刻完全浮出水麵,以如此突兀而駭人的方式出現在了馬爾斯夫人的麵前,連帶著“不能說、不能言”的詛咒也一併發動了。蘇珊一個沒忍住,滾燙滾燙的熱淚就洶湧而出,她無聲地哽咽著,想擦去那些淚水,卻發現眼淚完全止不住,源源不絕,越流越多。


    溫熱的淚水沾濕了她因為趕路過急而散開的棕色長髮,沾濕了華貴柔軟的錦繡衣裙,沾濕了懷中冰冷的利刃,沾濕了還未來得及出口的、滾燙的傾慕與懺悔的話語,一併沾濕了那些年少輕狂、語笑嫣然的荏苒舊夢。


    她無聲地沿著小路匆匆離去,隻有懸掛在高空的銀月與寒星照耀著這一場註定有去無回的死局。冰冷的風卷過她的披風與長裙,將她精心梳理的長髮糊了自己一臉,卻絲毫沒能阻止她的腳步,同時,蘇珊從頸中掏出個小巧而精緻的水晶墜子,輕輕吻了吻,然後笑了起來,就好像她終於完成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似的。


    她抽出匕首往自己的動脈上狠狠劃去,大量鮮紅的、微微冒著熱氣的血一瞬間就撲在了墜子上,單方麵溝通的法陣被玫瑰騎士的血液強行激活,正趴在書桌上打盹的奧菲利亞下意識地就伸手撈了撈,將一麵用於接收所有的緊急通訊的鏡子扒拉到了麵前――


    第95章


    蘇珊哭得兩眼泛紅、鼻頭髮亮地一頭撞進綠野長秋的懷裏――先不管她到底是為什麽而哭的,至少這真情實意做不得假,那麽難過那麽悲憤的喲,就好像下一秒就會肝腸寸斷似的:


    “他還是對青歌念念不忘啊,我討厭、我討厭他!”


    “他還打我!”蘇珊把鮮血橫流的手抬到了綠野長秋麵前,虛弱地哭道:“我跑過來的時候傷口又顛開了……母後,我疼啊。”


    奧菲莉亞幾乎想扣上鏡子、完全不管這些破事兒了,然而她想了想,還是皺著眉頭看了下去,畢竟蘇珊多少年沒有主動聯繫過她了,事出反常必有妖,獨屬於斯佩德一族、與生命息息相關的傳送法陣被強行激活,肯定不是蘇珊為了跟她告狀這麽簡單,而且……


    玫瑰騎士兩姐妹素來不睦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事實了,蘇珊又怎麽會強行啟用法陣,就為了跟自己上點眼藥呢?


    “我的小蘇珊啊……”綠野長秋滿眼心疼地按住不停噴湧出鮮血的窗口,滿含治癒之力的雙手輕輕撫過她的雙臂,瞬間猙獰的傷口便緩緩癒合,平滑如初,木之法師專精於治癒,果然名不虛傳:


    “誰讓你選擇了那個滿心滿眼都是別人的傢夥?你總是這麽不聽我的話……”她嘆了口氣,已經不復當年好容貌的臉上出現了微微的疲倦與憂愁:


    “母後不能保護你一輩子的啊。”


    “等我百年之後,你可怎麽辦呢?”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被綠野長秋不知道哪句話戳中了淚點的蘇珊靠在她母親的懷裏淚落如雨,不住地搖著頭,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然而窗外的狂風呼嘯聲是那麽大,瞬間就將她的哭泣聲掩蓋住了,隻有她知道,自己心裏到底有多痛,有多苦,有多麽忐忑與難過。


    原來她的一生,全都是在歪路與糾錯中度過了啊。


    綠野長秋也慢慢地發現了不對勁,卻完全沒往“蘇珊可能已經發現了真相”這個方向考慮,畢竟這位馬爾斯夫人隻有臉蛋沒有腦子幾乎都成了貴族之間既定的事實之一了,要讓人相信她也會思考,還不如去指望豬能上樹。


    ――哦,上一次的“豬能上樹”是華色被青歌留作近身女僕的時候。


    她輕輕的、緩慢地拍著蘇珊的背,力道輕柔又適中地安慰道:“蘇珊呀……你要學會忍耐,才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東西。你不要總是對我說的話不以為然,母後是為你好,乖啊。”


    蘇珊紅腫著眼睛抬起頭來看向綠野長秋,十二萬分慎重而認真地點了點頭:


    “媽媽,我以後一定聽您的話――”


    她叫出了那個囿於身份地位而多年未曾呼喚過的名稱之後,雙臂合攏,緩緩抱住了綠野長秋溫暖的脊樑,就好像要將一切一切的家仇國恨、牽繫在血緣中的愛與醞釀於敵對立場的陰謀,全都泯滅在這一個擁抱裏一樣:


    “隻不過今天真的、真的不行啊!”


    雪亮的、就連暗夜都無法消弭其半分光芒的秘銀匕首一瞬間從她袖中滑出,無聲無息地盡根沒入綠野長秋的後心,將這位攝政多年而疏於警戒的前任皇後捅了個透心涼!


    溫熱的鮮血瞬間就洇透了綠野長秋的衣裙,蘇珊透過數層上好的絲綢與錦緞都能感覺到那一抹溫熱沾在了她手心,然而她從來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


    冰冷過。


    “蘇珊!你想幹什麽?!反了你了!”綠野長秋驚怒交加,雙手用力卻掙不開蘇珊的擁抱半分:“你這小兔崽子――你想幹什麽?!”


    “母後!”蘇珊哽咽著大聲喊道:


    “我什麽都知道了!”


    “奧菲莉亞以前就對我說過,說讓我不要辜負了斯佩德的血……”她抬起頭看向虛空,看向不知身在何處,正在通過鏡子震驚地看著她的奧菲莉亞的雙眼:


    “奧斯曼生我養我這麽多年,就算我不愛這個國家,我也願意為它去死!”


    這是她在“不能言”的詛咒之下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拐彎抹角的提醒,而奧菲莉亞也幾乎是同時反應過來了:


    “諸神在上!”綠野長秋與雅克共和國有勾結?!


    金鈴大震,緊急召集令一瞬間從帝都中心的高塔之上四散飛出,千百萬封皇帝急召令拖曳著純白的、長長的光芒劃破了夜空,而最為明亮、最為潔白的那一封召集令,徑直撞破了青族宅邸緊閉了多日的大門,一頭栽進正在為綠野青嵐作轉生祈禱法術的青歌懷裏。


    紅髮披散一身、渾身素白的青歌緩緩低下頭看了看那封召集令。室內燭火如海,交織出了一個五芒星的形狀,而她正是站在這個法陣的中心,為綠野青嵐的轉世重生祝禱了數日數夜,整個人都在以一種可怖的速度急劇消瘦下去,纖長瑩白的手指緩緩拈起那份潔白的召令,映著她身上雪也似的白衣,瞬間就有種幾近無瑕的美。


    “你要去嗎……”一直守著青歌好久了的華色立刻起身,伸出一隻手要將她接引出燭火的法陣:“來,扶著我的手,小心這些……”


    “去什麽呢?”青歌笑著搖了搖頭,將急召令摺疊成了紙飛機的模樣,嗬了口氣便往旁邊高燃著火焰取暖的壁爐裏投去:


    “我不管了。”


    “我什麽都不管了。”


    被她用昔日青歌佩戴過的秘銀匕首刺傷的心髒的綠野長秋慢慢倒了下去,她的呼吸越來越微弱,眼神也漸漸迷茫了,卻還是強撐著所有的力氣擠出了一個笑容:


    “你覺得……你做到了……?”


    “不,親愛的,你從來就做不成任何事情。”


    綠野長秋的屍體在倒下去的一瞬間,奧菲莉亞就有了種不祥得感覺,她對著鏡中彎下腰去,想去拔出匕首的蘇珊喝道:“別動,別過去!”


    然而通話是單方麵的,先不說蘇珊能不能聽得見,就算她聽得見,異變也已經早於奧菲莉亞的呼喚前數秒發生了。


    千萬枚銀藍的光點一瞬間從蘇珊和綠野長秋周身騰起,攜萬千光之洪流洶湧澎湃地倒灌進了綠野長秋的胸口,她的雙手被一種莫名的力量提升,提升,豎直地立在了空中後,將她半具身體都帶的坐起來了,形成一個奇詭的姿勢,然後雙手指甲瞬間暴漲,向著被嚇得木呆呆立在原地的蘇珊雙眼捅去!


    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一手通陰陽,一手造萬物――


    那便是曾經令無數鐵甲衛遺骸重返戰場的罪魁禍首,“星辰海”青嵐不惜為它走了邪路的七聖物之一,是青歌動用了全家族力量都未能追查到的幕後主使者,曾隸屬於造物神的陰陽手!


    第96章


    蘇珊在那奇長無比的指甲幾乎劃到了自己的眼睛的那一刻才反應了過來,捂著雙眼拚盡全力向後一仰,跌跌撞撞地打了個滾兒,又驚又懼地尖叫:


    “那是什麽東西!”


    對七聖物隻是模模糊糊有個印象的她,壓根就沒有辦法將類似於陰陽手、真言口之類的高大上的東西與自己身邊的人聯繫起來,本來也不應該有人回答她的,然而,從本來應該死的不能再透了的綠野長秋的口中發出了一聲輕笑:


    “嗬。”


    然而那並不是綠野長秋的溫婉的、和的女聲,而是一個低沉磁性的成年男性的聲音,從正在死氣沉沉地垂著頭的綠野長秋口中吐出,就平添了幾分詭異。呼嘯的狂風終於將樹枝吹折了,發出喑啞而刺耳的聲音刮過玻璃窗,卻沒能蓋住那個平白出現的男聲半分:


    “奧斯曼帝國的法師……已經沒落到這個地步了麽?”


    奧菲莉亞在聽到那個聲音後就立刻反應過來了這是誰:“初原千裏!”


    蘇珊不知道他是誰,也聽不到奧菲莉亞的呼喊,然而卻強撐著不發出多餘的尖叫幹擾正在遠觀的皇帝的判斷――午夜過後,皇宮宮門一落鎖,誰都進不得,出不來!所以百年之前才有青書大公夜入宮闈被斥為大不敬,才有綠野鴻影的疏忽,讓蘇珊窺得綠野們與雅克勾結的這一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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