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嵐吾愛,我絕對不會辜負你的,你相信我嗎?”


    “我當然相信你,親愛的。”


    如今,綠野們籌劃了百餘年的陰謀終於在這裏狠狠地斷開,最重要的鏈條斷開了最緊要的一節,多少庸才裏猛然出了一個五階法師赤焰之青歌,這讓人不注意都難。素來用“捧殺”和“那些老師都是名不副實的庸才”的理由將青歌保護了下來,並成功地榮登大公之位的青嵐督伊終於被綠野長秋和綠野鴻影聯手刺殺,不能說、不能言的詛咒也從綠野青嵐的身上襲傳到了身為她的後裔、青歌和身為旁觀者的奧菲莉亞身上。


    那是千千萬萬綠野們用生命換來的法術效力,怪不得綠野美人兒們個個早死,在那個宏大的計劃沒有完成之前,隻要你身上流著綠野的血,你的生命便在為這個咒術而燃燒,當年研製出這個法術的人也曾信誓旦旦保證過,說除了神靈,能束縛住任何人。


    ――你永遠無法將你知道的真相訴諸於口。若有違反,迎接你的便是死亡。


    當皇後帶著衛兵們風風火火地衝進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青歌抱著綠野青嵐督伊了無生氣的屍體坐在血泊裏,龍骨法杖跌落在一旁,她輕輕地用臉摩挲著綠野青嵐的衣袖,就好像她當年還是個小孩子最愛幹的事情那樣,輕聲撒嬌:


    “母親……您再看看我啊。”


    然而再也不會有人回應她,再也不會有人用偽裝得極好的目光,滿懷關心與愛護地看著她了。綠野青嵐早就滿懷著“死後見到青嵐一定要和他解釋”的美好想法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卻不知――


    死後的世界,連停留與贖罪的時間都沒有,就要被靈魂之流攜走,轉世重生了。


    他們終究是錯過了。


    “青歌大公!”綠野長秋驚道:“您對青嵐督伊做了什麽?諸神在上,你是存心要毀掉我女兒的婚禮麽?”


    青歌十分緩慢地抬起了頭,定定地看了綠野長秋好久,才啞著嗓子說:


    “綠野長秋……你會遭報應的。”


    在擊退了綠野鴻影之後,便匆匆趕向宮闈內的奧菲莉亞終於來到了皇帝的寢宮前,卻發現大門緊鎖,她剛抽出長劍劈開黃銅的大鎖,門還沒盡數打開呢,就有一陣腐爛的臭味撲麵而來――


    “父皇!”奧菲莉亞失聲叫道,然而在她剛想衝進去的時候,就被從門框上掉下來的明黃的捲軸砸中了,捲軸骨碌碌地滾進了她的手裏,封條在感受到斯佩德血脈的時候開始綻放出綺麗的紫色,最終匯聚成了千瓣玫瑰的家徽――


    家國動亂,事急從權,奧斯曼帝國第八十九任皇帝凱爾特?斯佩德下令,褫奪亂政者?綠野長秋一切權柄,命吾之長女、斯佩德純血、曾任五大名門繼承人之一的奧菲莉亞?斯佩德登基,接吾之位,憑玫瑰騎士正統血脈才能解封此令。


    奧菲莉亞怔怔地看著手中的真正的諭旨――她好久都沒見過皇帝親自下令了,綠野長秋攝政多年,她能見到的隻有皇後諭旨和鳳印,幾乎都要忘了玉璽之下,真正的帝令是什麽樣子的。


    她一撩長裙就地跪下,渾不顧灰塵沾染了她潔白的皮膚和昂貴的衣裙,對著已經開始被熒藍色的藥劑腐蝕的、倒在地上的屍首端端正正地叩了三個頭,無意間卻看到了交錯在還沒有脫落、沒有變成一灘血水的皮膚上,那些幾可見骨的傷痕。


    奧菲莉亞踉蹌著倒退了幾步,眼眶也微微紅了。那明明是綠野長秋手中的權杖尾端才能留下的傷痕,原來……


    原來您不是真正的昏庸,而是一直在抗爭,卻從頭到尾都在失敗而已啊。


    “青歌大公,您看看這……哎呀,這可怎麽辦呢。”綠野長秋佯作十分為難地蹙起了好看的眉:“督伊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這裏,您又不肯說半個字,我們逮捕您吧,您麵子上過不去,可是如果不收押您的話,這讓看到了事實的人們怎麽想?”


    還在受著“不能說,不能言”的詛咒限製的青歌沉默著將龍骨法杖橫在胸前,擺明了要與綠野長秋抗衡到底,衛士們已經舉起了手中鋒利的長劍,五階法朮赤焰之火鳳已經隱隱湧現在了杖端――


    “讓開,別擋路!”


    “皇帝聖令在此,見如皇帝親臨!”


    兩個截然不同的聲音分別從衛士們和青歌的身後響起,華色將盛在高腳水晶杯裏的不明液體狠狠地潑到了衛士們的鐵甲上,一陣黑煙過後便響起了嘶嘶的腐蝕聲,嚇得這些素來養尊處優的皇家衛視頓時亂作一團,華色剛想往青歌處跑去,便被綠野長秋一把捉住了手腕,冷笑著對她說:


    “你還想做什麽?收手!”


    奧菲莉亞抖開明黃的捲軸,頓時浩瀚的威壓從上麵傾瀉而出,兜頭向所有人壓下,衛士們手中的刀劍瞬間便握不穩了,劈裏啪啦地掉在地上,頃刻間這條狹窄的走廊裏便隻有她一個人是站著的:


    “家國動亂,事急從權,皇帝聖令,著綠野長秋交出一切權利,皇位由奧菲莉亞?斯佩德繼承,登基為奧斯曼帝國第九十任皇帝!”


    自奧斯曼建國以來,也隻動用過不到五次的皇帝親自任命繼位者的強製令終於在凱爾特?斯佩德臨死瀕危之前親手寫下,衝破了綠野們的詛咒的禁錮,衝破了綠野長秋的藥物控製,將最為關鍵的、同時也是他人生中最後一道皇帝聖令頒布了出來,就此書寫了奧斯曼帝國終於開始大規模的洗牌,開始了撥亂反正的鬥爭的序幕。


    每個人都是在先輩的愛護下長大的啊。青歌恍惚間想起綠野青嵐曾經將她抱在膝上講著古老的傳說,溫言軟語,聲聲入耳入心:


    我們愛護自己的後輩,比愛護自己還要用心。


    你現在不懂,沒關係,等你以後長大了……就懂了。


    第92章


    直到這一年,被“不能說”的詛咒纏身的青歌,在綠野長秋有心的撥弄是非的挑唆離間下,被當著幾乎是全帝國之人的麵被送上法庭,接受公眾的裁決。


    冰冷而沉默的等候室裏燃著微弱的爐火,青歌裹著厚重的鬥篷端著熱茶坐在沙發上,華色正在為她梳順那一頭赤金色的長髮,好讓她看起來不是過分的麵無血色。青歌本來還想婉拒的來著,卻在華色低聲細語的一句“再讓我看看你,我心裏難受”中潰不成軍,隻得答應了。


    “青歌……”華色給青歌細細扣上最後一枚紐扣,後退兩步端詳了一下,給她正了正衣領:“你能不能不去呀……我好怕。”


    青歌握住華色冰涼的手指,安撫性地對她笑了笑,說:“不用擔心,親愛的。”


    “我相信人民們會給我一個最為公正的裁決,就好像比起綠野長秋來他們會更信任我一樣。”


    “我都守護這個國家這麽久了,希望人民們能回報以我同樣的信任與愛啊。”


    華色回握住她的手,懇求道:“讓我去給您作證吧!”


    “想什麽呢傻姑娘。”青歌失笑,隨手摸了摸華色的頭髮:“你身為家屬親眷,當然應該坐在被告席上的啊,而且你還有什麽證能作,作偽證麽?瞬間就會被認出來的哦。”


    窗外的寒風一瞬間夾雜著雪花從破了好幾個洞的窗戶內倒灌而入,法官的聲音迴蕩在冰冷的等候室內:“宣禦封殿前大公、青族族長、被告人青歌上堂――”


    青歌鬆開了華色的手,笑笑:“你別太擔心……我先過去了。”


    她說的這麽理直氣壯有底氣十足,然而內心卻始終對綠野長秋抱有一絲忌憚。都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大概就是這個道理了吧?而且綠野長秋向來是個能搬弄是非,也能把黑硬說成白的人,雖然理論上來說組成公眾法庭的陪審團的應該都是法師,可也耐不住綠野長球會打擦邊球啊。


    然而她剛一腳踏上被告席,便被幾乎是從四麵八方投來的不善的眼神逼得如芒在背,青歌正暗自驚詫著呢,就聽見法官公事公辦地問道:


    “青歌大公,皇後指控你與綠野青嵐督伊之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您承認嗎?請看著陪審人員們的眼睛回答我,如果沉默,則被視為認同。”


    青歌猛地轉過頭去看著那些表情麻木、完全看不到一點兒對未來尚心懷希望的跡象的平民們,驀然感覺自己原來是這麽孤獨、這麽無助。


    ――豈止是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呢。綠野長秋向她露出個一瞬即逝而滿含惡毒的笑意,用嘴型對她咬牙切齒道:


    她是為你死的。


    這是青歌心裏永遠無法跨過去的一道坎,是她和皇後間結仇的最主要因素,青歌幾乎想當場就拍案而起,把她知道的所有的事情全都當著水晶球的麵告訴全帝國民眾,把綠野們的陰謀、乃至她近日來隱隱約約得出的一個可怕的猜想盡數傾訴而出――


    可是就是受了個“不能說、不可言”的法術限製,堂堂五級的赤焰法師竟然無法在大堂之上說出半個字,正麵回答哪怕半句話!


    她過於突兀的沉默也引起了法官和陪審人員們的主意,法官的眼睛亮了起來,露出了一個像是豺狼在見到了肥美可口的大塊鮮肉時的表情:


    “青歌大公,您要是再不說話的話,我們可就判決為您默認了!”


    青歌眯起眼睛看了好久,才隱約想起來這個法官看起來似乎有點眼熟,然而究竟在哪裏見過,她的印象也十分模糊了,直到他幾乎就要落下錘子,為青歌定罪的那一刻,青歌才想了起來――


    他是當年最為得寵的皇後近臣之一,布蘭特?奧羅。


    哦,原來是這樣。青歌整理了一下袖口,看著還在滔滔不絕地與其餘支持她的陪審員們掐的不可開交的布蘭特,心裏卻沒有多少憤怒,隻有深深的疲倦,幾乎要將她壓垮在地,折了她的脊梁骨,變成一灘廢物一樣的爛泥。


    要是她當時真被養廢了,現在估計就和那些扶不上牆的爛泥沒什麽區別,可是她如果真的變成那個樣子了的話,別說青嵐他們了,估計連她自己都會很難過。


    人總是要變得成熟起來的啊。


    “我無罪。”滿堂喧譁裏,青歌本來十分輕微的聲音被擴音陣放大了無數倍,她凝視著那些滿臉或失望或不敢置信或看戲或憤懣的陪審團成員們的眼睛,輕聲重複了一遍:


    “我說,我無罪,對於綠野皇後與奧羅法官聯手施加在我身上的惡名……我不認。”


    “但是我不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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