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家主凱特琳?斯佩德由此確立了五大名門裏唯一一個明目張膽重女輕男的傳統――綠野好歹還收斂點兒呢。斯佩德家族的女孩兒們從來不必擔心哪一天會被當作禮物贈出,因為家族的安危還要靠她們手中的長劍守護。她們從小讀的不是淑女守則和詩集畫冊,而是劍術秘本與兵家言。她們美麗,強大,鋒銳而冷漠。實在有不成材的女劍士,便被逐出家族,永世不得冠斯佩德之姓。


    蘇珊?斯佩德從小接受的卻是地地道道的帝都貴族淑女式教育,歸根到底隻因為現任的皇帝色令智昏,大權全都旁落到皇後綠野長秋的手裏。皇後說什麽,皇帝就完完全全言聽計從,容不下別人半分異議。皇後說要整三軍提拔督伊,好那就提拔綠野青嵐,皇後說要把女兒們培養成嬌滴滴的花兒才不要做什麽女劍士,皇帝拍板決定從此兩位公主的寢殿裏再也見不到半分刀劍的影子。


    她依稀記得自己是有個同父異母的姐姐的,有著極為罕見的銀白色長髮和紫水晶一樣明澈的眼睛。多少老人家在背後竊竊私語過,奧菲莉亞?斯佩德才是名門正統,才是正兒八經的皇室公主。她是斯佩德純血,生/母曾是斯佩德少君侯,端的是尊貴無匹,鮮衣怒馬的貴女。就在皇帝沒收了兩個女兒所有武器進行淑女培養的時候,年方七歲的奧菲莉亞當場便拍案而起,是夜持護身短匕闖靈堂,痛斥皇後用心險惡意欲架空斯佩德一族,言辭激憤懇切,聲聲悽厲帶血。從此六歲的蘇珊便和長姊斷了一切聯繫,奧菲莉亞不知所蹤,她被作為唯一的公主眾星捧月地長大。美衣華服,錦衣玉食,屬於斯佩德的那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強的血氣就這麽被慢慢消磨在了溫柔鄉裏。


    隻有在入學的那一個剎那,戈林法師看著她華麗精緻的胡桃木法杖頂端纏繞出細長的藤蔓後,長嘆了口氣,眉梢眼角都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悲意:“斯佩德一族名揚四海出神入化的劍術,我這個半隻腳已經踏入墳墓的老頭子啊……是不是無緣得見了?”


    也隻有那個時候,她才恍恍惚惚想起,自己應該是斯佩德的女劍士,應該有一把家訓裏生死不離的佩劍,應該有一手被諸多傳說與史書記載的好劍術,應該……應該……哎可是啊,應該的事情那麽多,怎麽可能一一想清楚呢、她隻來得及想這麽一瞬便將偌多想法拋諸於腦後,法師比劍士高貴的多,母上為我選的道路怎麽可能有錯。


    而在這一瞬間,在接受了青歌的邀請後,蘇珊更是把開學時小小的後悔與不舍忘得一幹二淨。要是一直接受劍士那樣簡單粗暴的訓練,她又哪來的榮幸鑽這個空子?說不定就要像那個女僕華色那樣,被排斥在社交圈之外了!


    她一邊盤起棕褐色的長髮,一邊快馬加鞭地讓侍女給自己挑選好看的衣飾。古色古香錦緞織就的束腰長裙上繡了大朵的牡丹,高等塔夫綢的長袍看不出一條接fèng,秘銀線細細地織出暗紋,雪紡的大裙擺禮服上別出心裁地點綴著新鮮的花朵,水晶做成的假露水將墜未墜,剪裁合身的紫色絲綢長裙裙角高高吊起,以便恰到好處地展現出穿著者修長白/皙的腿。首飾盒裏的水晶瑪瑙金銀珠寶被翻了個遍,最後終於選定了一條珍珠長項鍊優雅地點綴在胸口,和她終於敲定的那一套貼身剪裁的月白色魚尾長裙交相輝映,益發襯得她藍色的眼睛更好看了。


    是了嘛。她小小的臭美了一下,想道,做什麽劍士,風裏來雨裏去的,還不如做個閑散公主快活,又漂亮又輕鬆,奧菲姐姐為什麽那麽想不開呢。


    當她在馬車上頤氣指使著侍女給自己的鞋頭上的珍再拋一次光的時候,本次宴會的最終主角終於姍姍來遲。青歌二話不說打開車門,做了個“出發”的手勢,訓練有素的車夫就立刻揚起馬鞭驅車前行。她選擇了一件基本沒有任何凸顯身材剪裁的黑色長袍,上邊用翠羽紡的線織出了半邊錦繡江山,隻在腰間束了一掌寬的翡翠帶勾勒出曼妙的腰身,大氣得完全不符合這個年紀小姑娘的審美,甚至有些偏老了――可是,可是,蘇珊不甘心地磨磨牙,可是青歌就是能穿出那種端麗威嚴的感覺,就連她發上簪的那隻通體墨色的玉簪也那麽別有韻味的好看。


    蘇珊正津津有味地觀察著周遭環境呢,突然發現,從這個兩人相對而坐的角度,她能看到那件長袍在大/腿那裏有一處不甚明晰的凸起。蘇珊看明白了那個東西的形狀後,就驀地驚出了一身冷汗:“少君侯……您這是?”


    青歌豎起食指抵在唇邊,微微一笑:“‘枕戈待旦’也莫過於此了罷,蘇珊。”她微微揚起的綠色的眼裏有著細碎而明亮的光芒:“你可是姓斯佩德啊,難道你沒有佩劍麽?”她從袍子下擎出一把鑲有綠寶石的短匕微微拔/出一截,刀刃立刻就雪亮得刺眼。


    蘇珊抿了抿唇艱澀開口:“……我沒有。”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認識到,就連麵前這個青族少君侯也有著低調而沸騰的血,她根本不用別人囑咐,就在參加宴會之前於腿上綁好了防身的匕首以備不測,掩蓋在養尊處優的表皮下是錚錚傲骨,半闔的、柔軟的綠色眼睛裏有躍躍欲試的戰意。


    ――三千紅塵滾滾來,帝都的名利場裏,人人都在枕戈待旦,隻有她一個人還在真正地醉生夢死……好孤獨。


    “你不要怕。”仿佛能看穿人心似的,容色i麗的青族少君侯笑了出來,纖長的手指撫過蘇珊盤起的棕色長髮輕聲說:“我會保護你的。”


    她們在高聳而華麗的大理石門前下了馬車,淺紫色的請柬自動騰空而起落入門口穿著燕尾服的侍者手中,而後,她們與同樣剛剛抵達的綠野鴻影迎麵相遇,少年晶藍的眼裏滿是複雜的讓人看不懂的情緒。


    “少君侯。”綠野鴻影突然開口叫住了青歌,半晌開了口:“衣服很漂亮。”


    青歌笑了笑:“謝謝。”


    他們擦肩而過的時候,蘇珊不由自主地回頭看了一眼綠野鴻影――黑髮被深藍的絲帶斜斜紮在肩上,考究的深灰色禮服剪裁合適,襯出他勁瘦的腰身,愈發顯得這個年輕人清雋挺拔,這個桀驁的少年怎麽就……這樣好看呢。


    那是來自綠野之森的純種血脈,比隻有一半綠野血脈的青歌更加容色奪目,靡顏攝人,讓人恍恍惚惚就覺得,那種魔性的、驚人的美,便足以抹殺了他所有的實力與成就,成為讓人們能記住他的、最明顯的特徵了!


    ――怪不得綠野們多年來即使未有重臣把持朝政,卻還能一直在帝國權力金字塔的頂端分一杯羹!就憑著這張臉,誰會不愛他們呢?


    “少君侯,你們認識嗎?”


    “可能吧。”青歌挑了挑眉走過金碧輝煌的長廊:“有什麽問題?”


    “……沒有。”


    青歌好笑地看著麵前有點手足無措擔心自己說錯話的姑娘,笑道:“我有這麽嚇人?――他不是綠野的少君侯。”


    下一句話千思萬想還是堵在了嗓子眼裏,你不用費心勾搭他,你們不是一條路上的人。


    青歌有種預感,她和蘇珊遲早有一天會決裂。畢生目標就是找到一個好夫婿的、已經變了味的玫瑰騎士,怎麽能理解帝都裏下一任無冕之王的野心與崢嶸。她們註定前行往不同的道路,在此之前,唯一清醒的那位青族少君侯還在保持沉默,不作多言。


    會保護你是真的,將來與你分道揚鑣也是真的,青歌想。她從來不屑於說謊,自記事起就行端坐正,無半句違心之言。而在她們決裂之前,作為摯友,作為惺惺相惜的法師,作為同等地位上的貴女,她也是真的會保護她的,因為她們彼此需要――雖然好像有人還沒有注意到這點。


    第11章


    “敢問光彩照人的青族少君侯啊,我有這個榮幸請您跳一支舞麽?”作為主人的凱撒在開場第三支舞的時候走到了青歌身邊伸出隻手,考究的提花暗紋手套反射著冰冷的光澤。


    “哦,沒有。”青歌細嚼慢咽地吃下了食物開口:“我不想跳。”


    饒是圓滑地異於同齡人的凱撒也著實楞了一下子,然後苦笑道:“就算您不待見我……也不要這麽誠實地拒絕我,給我點麵子好麽?”


    “我覺得我做不到。”青歌放下手中的高腳水晶杯,誠懇地說道:“我一直被灌輸著所諾必行,所言必真的原則,而且我的心裏有一桿秤――”她將右手搭在胸口,微微地一欠身,端的是無邊風流,氣度自在:


    “我向來所堅持的,都是絕對的‘公正’啊。”


    凱撒愣了愣,定睛瞥向右手腕間的月泊石,看到它正在微弱的一閃一閃,藍光瑩瑩。


    月泊石是一種具有魔力的石頭,產量稀少,價格昂貴,而其所具有的唯一魔力特性便是測試對麵的人所說的話的真偽性,這麽雞肋又貴得要死的石頭,也隻有黃金領主奧羅才會買上一塊隨身攜帶吧。藍光表明是真話,紅光則是在撒謊,如此看來……


    凱撒笑了起來,伸出的手還是沒有放下:“那麽青歌,作為朋友,賞臉跟我跳支舞吧。”


    青歌嘆了口氣起身:“好吧,我基本上不會拒絕來自友人的合理請求。”


    ――如此看來,青歌少君侯竟然是真的從她記事起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有所諾必行,所言必真的原則麽?


    凱撒一邊牽起她的手旋入舞池,一邊暗暗心驚,如果真有這麽一種人,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絕對正確的,所行所為都堅守本心……


    那她該活得多累?


    “聽說你報名了藥劑師榮耀聯賽。”溫文爾雅的金髮男子用聊天一樣輕描淡寫的語氣說道:“凱撒在此預祝你馬到成功……不突兀吧?”


    “說實話我一點也不緊張。”青歌嘆了口氣,毫不顧忌凱撒心理承受能力地扔出一個炸彈:


    “你可千萬別在我身上壓本,這場比賽是給華色報的。”


    然後,素來風度翩翩、舞技高超的奧羅少君侯,在眾目睽睽之下僵硬地踩在了青歌的腳上。


    “不好意思我覺得我可能沒聽清楚……”凱撒虛弱地開口:“而且這麽私密的事情你也不用告訴我……”


    青歌聳了聳肩膀,一個漂亮的轉身,長裙蕩漾出優雅的弧度:


    “沒辦法啊,誰讓你問呢?”


    綠野鴻影攬著盛裝華服的蘇珊從旁邊旋轉而過,禮貌地開口:“奧羅少君侯,是不是該交換一下舞伴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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