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法師世家的少君侯啊。”林頓教授摸著長長的白鬍子欣慰地感嘆:“您今年隻有十五歲吧?已經能開始布出防守進攻兼備的法陣,後生可畏啊。”


    “您謬讚了。”青歌打小就根本不知道什麽叫藏拙什麽叫掩人耳目,當然也沒有人教過她,有足夠的世家背景與個人實力的年輕法師素來鋒芒畢露得橫行無忌,為什麽要加以掩飾,為什麽不能展現我的實力。驕矜自持我行我素的青歌,甚至連說謊都不屑。


    她緩緩地結了個手印,第三個局開始初露雛形。橙黃的、溫暖的光芒從指尖緩緩流出。這是一個創造局,是六種局裏麵最難的一種。自古以來生命女神創造人類,大地之母掌管輪迴,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在“神之紀”裏皆有歸屬萬物有主,人類隻需要負責讚嘆感恩上供祭祀就好。為什麽就是有狂妄的智者,拚著身死魂殞也要進行屬於“人”的創造?為什麽就是有能從迷霧中醒來的人,嘶吼著自由爭奪創造的權柄?


    ――我們今日做出的無畏鬥爭,我們此刻流下的血淚與汗水,都是為了後代。為了“人”的自由喜樂。我們能創造,我們才獨立,我們終於成為“人”。


    塔斯克一瞬間陷入了創造局所構出的一方天地。鳥語花香的初春裏十二歲的青歌分花拂柳而來,叉著腰霸道地單方麵宣布你不夠好看,可我還是喜歡你。明知是個幻境一切都是假的,他還是沒出息地心頭一顫,一瞬大喜大悲淆雜得天旋地轉,不禁抬起手從貼身的衣襟裏輕拈出那朵褪色的絹花。三年過去,縱使上好的鮫紗歷久彌新,凡間的染料卻也經不起對輕薄的絹花這種消耗品而言過於長久的年歲。他隻想把這朵輕粉別進眼前嬌俏的少女的發裏,連帶著那些年少懵懂的寤寐思服輾轉反側一起,再也不想埋在心底。


    可是在外人看來,塔斯克隻是像中了魔一樣,臉上各種表情風雲變幻,最後從懷裏拿出朵舊舊的絹花,好像想給空氣裏的什麽人戴上一樣。青歌對於自己的東西十分著緊,一眼就認出來這是自己的舊物,不由得怔了怔,然後嘆了口氣主動破開了局。


    塔斯克頓時覺得一陣灼熱感撲麵而來,烤的臉都有些生疼,後退幾步定睛一看,年少的幻影已經消失,陡然炸開的是一團青色的殘火,就算倏忽間隻餘火星也能感受到熱浪/逼人。他猛地扭過頭去看向青歌的方向卻又半路生生剎住,垂下眼睛不敢與那雙深綠的眼對視,就好像小時候調搗蛋被大人們抓到一樣心虛。


    青歌緩緩合起掌,那朵含苞欲放的玫瑰綻開來,露出裏麵金黃的花蕊。這才是法陣的核心,是防守局的主體。創造局的目的在於迷惑神誌,而在被騙到的那一瞬間進攻局便會發動,防守局是用來保護施法者的,在無法找到她本人的情況下根本無法破壞這個主體。堪稱一個簡單而精緻的成品法陣。


    “原來……你看見了我啊。”判斷的、陳述的語氣,青歌搖了搖頭,看向曾經的同伴的眼神裏便有了些許微妙的憐憫:“好吧,我寬恕你。”


    “少君侯,您是不是還惦念著馬爾斯小先生啊?”華色跟在麵色不愉大步流星的青歌後一路小跑,小心翼翼地八卦:“您看,我覺得他分明是一直喜歡您的!”


    青歌猛然頓下腳步,猝不及防的華色就一頭撞在看青歌消瘦單薄的背上,隱約的脊骨輪廓硌得她額頭生疼。她綠色的眼睛裏滿是冰涼的笑意,帶著一股讓人膽戰心驚的冷肅直直看向華色――


    “是你。”


    第7章


    有人的身形從走廊拐角的暗影中走出來,汗流浹背的華色才發現那雙冷酷得毫無感情的雙眼直直穿過了自己釘在了背後某人的身上,一瞬間劫後餘生心如擂鼓。


    來人的金色半長捲髮在微弱的陽光照射下折射/出朦朧的金光,紫水晶一樣剔透明艷的眼睛裏沒有絲毫被抓包的尷尬,落落大方地回答道:“哎對沒錯,是我。”


    青歌眯起眼睛,語氣裏也相應地帶了些咄咄逼人:“您知道我指的什麽吧?”


    凱撒無奈地攤開手:“我知道,而且本來也沒想著能瞞過您。在法師世家的少君侯麵前裝模作樣,我還沒覺得自己的命太長。”


    青歌就自己對塔斯克的了解,再借給他一萬個膽子也不可能敢在背棄婚約、撕毀協議之後來請求自己的原諒――再怎麽喜歡自己也不可能,何況他對自己零容忍背叛的一向作風也清楚,自己姓青又不姓綠野,哪兒來那麽大魅力。


    誰給了他虛情假意的承諾,誰在有意無意的暗示裏給了他縹緲的希望?這個人必須至少位高權重和他們站在一個層麵,對他們之間最近的種種事情了解又對他們十分熟悉,還要有進行鼓惑的動機,聯想到那天茶室裏細微到幾乎讓人認為是錯覺的金屬性魔力波動,青歌很容易就把圈子鎖定在了幾個與奧羅一族交好的貴族法師身上。除去尚未甄選出少君侯的斯佩多和常年無緣王座隻能憑美貌把持內帷的綠野們,如果青族和馬爾斯恢復聯姻,受益最大的,不是尾大不掉的青族,更不是蒸蒸日上的馬爾斯,而是比誰都渴求穩定與財富的黃金奧羅。


    而凱撒?奧羅身為奧羅一族的少君侯,便首當其衝地第一個出現在青歌的懷疑名單裏了。


    隻是唯一不在青歌預想裏的是這人承認的這麽幹脆。被凱撒的不按常理出牌梗了一下,她擺了擺手:“奧羅先生……我跟您說不明白。您隻要知道,我們的婚約已名存實亡,而日後就更不可能站在同一條戰線上了。”


    那些青青子衿、年少懵懂的荏苒舊夢……不足為外人道嗬。


    凱撒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青君,話不要說得太死,將來的事兒誰也不好說。你說若是有朝一日/你們隻能並肩作戰相依為命,你會不會對今天你拒絕我的提議而懊悔呢?”


    青歌冷笑一聲:“有第一次背叛的前科就會有第二次,我永遠不可能原諒一個背叛了我的人,絕不。”她深綠的眼裏有洶湧的風暴在醞釀,怒意席捲著冰冷鋪天蓋地而來。


    “――若有朝一日不得不同生共死……”青歌執起手中暗紅色的長杖,重重地頓在地上:“必是內外交困危難之際,不是國破,就是家亡。誰還管得上那些恩怨情仇,兒女情長。”


    “養一條狗十年都能養的熟,您說我怎麽就養不熟他們馬爾斯的白眼狼呢。”


    在跟凱撒並不愉快的交流結束後,青歌還未平復的脆弱的心髒就受到了第二波衝擊。逕自去了藏書館,結果被安排先回去收拾內務的華色匆匆跑來,說是回去的時候在她的套間裏就已經有了位端坐的黑髮女士,自稱是青族現任家主青嵐督伊。


    從少君侯中甄選帝國下任統治者的選拔方式,雖然有著一定意義上的公平,然而最高統治者也不甘束手待斃,在無數次的集權、削爵之後,達成了微妙的平衡,增設督伊一職,自少君侯中挑選皇帝近臣擔任,專掌軍隊;極北之奧羅領主默認不追逐皇位,領全國財政大權,餘下諸位家主各受封地常年駐守;皇帝有權罷免任何家主與督伊。


    青嵐督伊,青族現任家主,青歌的母親。而正是由於這位女士,青族的長老們對於青歌這位女性少君侯持了十分微妙的態度。青族上一任少君侯的確名為青嵐,但是並不是青歌的母親,而是父親。那時現在的青嵐督伊也不叫青嵐,而是綠野青嵐。畢業於皇家學院的五級法師,劍術雙修,英俊儒雅,不知是多少名門閨秀的夢中情人。然而正等著少君侯一畢業就為其安排婚事的長老們,在少君侯遊學途中得到一個令人大跌眼鏡的消息――


    青嵐少君侯,將象徵著青族當家主母的翠扳指,交付了遊學途中一見鍾情的、綠野家族一位旁係庶出的女子,綠野青嵐。


    手握大權的長老們勃然大怒,立刻要求青嵐少君侯收回扳指,聽從家族吩咐另娶奧羅家族的嫡係貴女。素來十分好說話的的少君侯百年難得一見地咬緊了牙關死不鬆口,誓要將這位綠野青嵐娶進青家大門。


    我們把您弄暈了綁起來,在送進禮堂的前一秒再將您喚醒,木已成舟的話這婚您結也得結,不結也得結――由不得您。長老們窮盡心思也沒能讓他鬆口,一怒之下放了狠話,就這麽辦吧。


    然後,他們就看著溫溫吞吞不急不火的少君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出了反背在背上的長劍,一個倒轉劍鋒,銀光便似閃電般沒進胸口。


    青族少君侯以死相逼娶進來的新娘,眾人本來是十分不喜的。直到喜氣洋洋的青嵐帶著傻氣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挑起蓋頭的那一瞬間,燭光搖動,紅影幢幢,一身紅色喜服的綠野青嵐,未來的家主夫人,緩緩地斂著眸抬起了頭。


    那一瞬間所有人都沉默了,沒有人更能比她闡釋“美”的含義,沒有人能在這攝人心魂的容色麵前繼續呼吸。她就是“美”的具象,是初春裏綻開的第一朵夭夭桃花,是櫻花飄落下青玉酒盞裏清酒漾出的漣漪,是安靜地覆蓋整個平原一望無垠的皚皚白雪,是在滿月皎潔的月色下伴著清冷梅香傳出的裊裊琴音。她仿佛就是世間一切最美好、最不染塵埃的東西,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驚心動魄的美麗。當時就有人感嘆說,如果森之綠野一族全都是此等容貌,那麽他們永遠與皇位無緣隻能把握內帷也就說得通了。


    婚後兩人的相處卻算不上蜜裏調油,隻能稱一句相敬如賓。青嵐少君侯一直很苦惱妻子永遠不肯抬起頭來直視他的眼,也為此說過無數遍,阿嵐不要自卑,我娶你進門不是為了讓你吃苦受委屈的,你是我名正言順、三媒六聘的當家夫人,你完全可以高昂著頭把對你不敬的人亂棍打出門去。說完,自己先嗬嗬地笑了起來。綠野青嵐卻隻是溫婉地笑笑,然後繼續低垂著眸,安靜賢淑地給丈夫洗手作羹湯。


    然後,在那個註定要被載入史冊的夜晚,一切都變了。所有的政變都是伴隨著血與火而生的,唯獨這次例外。即將進宮受封的青嵐少君侯被一碗*湯灌下去就暈暈乎乎地在密室裏睡了一天一夜,醒來之時,肩掛禦賜綬帶的綠野青嵐帶著冷淡而疏離的笑容,客客氣氣地通知他,現在青族的家主,是我。


    皇帝來自斯佩多家族,而新任的皇後則是綠野少君侯。綠野綠野,你們下的一手好棋,怪不得“青嵐少君侯身體不適由結髮妻子為其代領爵位”這麽荒謬的決定皇帝也會贊同,原來……原來!青嵐抓著頭髮像困獸一樣在房間裏暴躁地來回走動,原來你們是一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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