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黃金領主立刻見好就收:“哎也是,這些話本來就不該我說。”他眨了眨眼,露出個滿含促狹的笑容:“青族的內務還是你們自己解決的好!我呢,就想安安穩穩畢業,然後回我的極北荒漠做我的閑散領主,閑的沒事挖挖金礦搞個創收,本來就默認與那個位置無關的我,可不想攪進帝都這趟渾水!”


    “您的長老們啊,可謂是病急亂投醫了。”


    青歌微笑著搖搖頭,卻什麽都沒說。


    說什麽?怎麽說?對著這個第一次見麵的、不知是敵是友的奧羅少君侯,她敢說什麽呢?說青族的長老們男女之別劃得十分清楚,現在要不是她這一代沒有嫡係男性子孫,這個少君侯的位置早輪不到她坐?說馬爾斯背信棄義,從小到大的玩伴就算沒有愛情也有至深的感情,一朝叛離她卻有口難言,隻能心底默默不好受?


    所以她孤注一擲選了華色,眼睛不會騙人。眼睛裏有第二個靈魂。她身邊已經有太多的翻雲覆雨手,有足夠的陰謀詭計和別有用心。年少高位的少君侯,所求的隻是一份真情實意,在經歷一天的疲累之後可以有個地方卸下一天的偽裝。


    ――然後在見到華色那一雙溫柔又朦朧的眼睛的時候,她的心裏就有一種宿命的感覺在想,啊啊,難得赤子,就是她了。


    ――就是她了。


    凱撒好似滿含關心的雙眼還看著她,她必須說些什麽表態。思來想去,青歌終於開口道:“承蒙閣下掛心了,青歌不勝惶恐。馬爾斯和我本來便僅限於摯友,婚約要是解除了於我個人而言倒真沒什麽損失。”


    她一點兒也不想回答關於華色的任何問題,她覺得這麽好玩這麽幹淨的、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女僕是自己一手挑選的,容不得他人窺伺半分。


    侍從們端上了新出爐的藍莓蛋糕和白巧克力鬆塔,青歌用銀刀小小切下一塊鬆軟的藍莓蛋糕,看著上麵厚厚的藍莓醬緩慢流淌開來,忽然就笑了:“――不知您的未婚妻,斯佩德族的少君侯是哪一位?何時北上?屆時一定請告訴我,我艷羨他們出神入化的劍術好久了,一直想找個人探討卻始終不得要領。”


    凱撒像狐狸一樣狡黠的笑麵一瞬間裂開了:“這個……青君取笑我了,難道您沒有聽說他們內鬥得厲害,至今還沒能定下個人來麽?”


    青歌幹咳了幾聲:“啊,我還真不知道……是我冒昧了。”


    “嗨,沒事,這有啥大不了的。”凱撒倒是很豁達的樣子,敲了敲桌沿又給自己續了杯茶水,自嘲般開了個玩笑:“隻要別定下來個七老八十的姨婆級別的人物就好,我太脆弱了承受不起啊。”


    青歌玩心大起:“那說不準,萬一真有跟我們同一輩的女士在這場角逐裏獲勝,那就算不是七老八十的老人家,四五十歲也夠您受的。”


    凱撒一臉的生無可戀:“您真會開玩笑。”


    “聽見了?”青歌以絕對優雅的動作把桌子上沒見過的點心淺嚐輒止了一遍心滿意足地告辭後,凱撒放下一直摩挲的茶杯,看向茶室的角落,輕笑了一聲:“青君一點兒也不喜歡您呢,您自作多情了吧。”


    空氣裏有波紋一樣的東西層層擴散開來,穿著劍士服的少年便顯露出身形,是塔斯克:“無妨,隻要您支持我,大計將成之日,您就再也不用在極北苦寒之地做黃金領主,我發誓將與我的督伊同進退,共生死。”


    凱撒搖了搖頭:“哦,那很不幸我恐怕沒這份殊榮了。十年恩情一朝背離,我要是與您合作了,整天還要提心弔膽以防那天被您賣了還要給您數錢,嘖嘖,太累。”


    聽到凱撒毫不掩飾的拒絕之後,塔斯克不怒反笑:“成大事者不拘私情,青族對我而言已經沒有什麽用了,我們才會毀約。您可不一樣啊……未來的黃金領主,您就連放手一搏的勇氣都沒有嗎?既然已經幫過我這一次了,我想下一次您是不會拒絕我的,對麽?”


    凱撒憐憫地看著他嘆了口氣:“馬爾斯小先生,您先把您滿臉的‘她怎麽能不喜歡我我這麽喜歡她啊就算我迫不得已背叛了她她怎麽能這麽不念舊情哦不不不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收一收,再來跟我討論成大事與兒女私情吧。”


    ――而且青族已經尾大不掉了,已經“沒用”了?凱撒暗暗一哂,笑話!隻要身居高位的青嵐督伊還手握軍權,隻要年少成名、天資過人的青歌還活著,那麽青族就一天不會倒,馬爾斯就一天無法進駐皇城,隻能偏安於沿海!


    單身的凱撒?奧羅vs失戀的塔斯克?馬爾斯,完勝。


    回到寢室的青歌把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雙眼放空地看向天花板。華色繫著圍裙從套間的小廚房裏出來,除下滿是食物味道的頭巾和罩裙,輕輕地推了推青歌:“少君侯?我做了點心,您要嚐嚐嗎?”


    青歌十分艱難地在軟綿綿的羽絨墊子裏翻了個身,眼睛都懶得睜開:“做了啥?”看,連話都不想多說了。


    “黃油餅幹,牛油曲奇和雞蛋糖漿餅。”華色有點不好意思地蹭了蹭臉:“雖然很簡單可是我保證好吃極了!來嘛來嘛吃點東西吧,不要這麽頹廢地攤在床上――您都要攤平成一張了!”然後她開始鍥而不捨地試圖把青歌從床上推起來:“我要開始卷薄餅了!一二三起!”


    青歌百般不願地把自己從床裏拔/出來,其難受程度就好似一顆茁壯生長多年的大蘿蔔被拽著葉子從土裏拔起,留下個碩大的土坑:“好好好依你依你。我起來了。”


    “這才對。”華色眉眼彎彎地把點心端上桌,往紅茶裏衝進新鮮的牛奶和研磨極細的砂糖:


    “下午茶來啦,少君侯,請用。”


    新出爐的餅幹們擺在精緻的小盤子裏,散發出黃油獨有的、厚重的香氣,來自紅茶的奶香一直在蕩漾地往鼻子裏鑽。青歌向來不喜那些寡味的食物,即使它們才是所謂的“上層人士”的首選。比起燕窩魚翅她更喜歡路邊攤子上的小辣鍋和牛肉餅,比起篆香檀香她更喜歡馥鬱的玫瑰與玉蘭。剛剛在凱撒那裏她的那杯花茶基本沒動過,歸根到底除了謹慎之外,更多的原因就是她喝不慣這麽清淡的東西。


    “這個好吃。”青歌把一遝小薄餅塞進嘴裏,滿足地感嘆道:“沒有甜味的點心,能叫點心嗎。我跟你說啊,奧羅少君侯招待我的那些子點心,就沒幾個有甜味的!唔……”她又往嘴裏塞了塊黃油餅幹,口齒不清地咕噥:“除了那個藍莓蛋糕,還有啥能吃的?再來點糖。”


    華色僵硬地把滿滿一碟糖粉遞了過去:“您不j得慌嗎……”


    “恩?完全不啊。”青歌揭開茶壺蓋子,挖了滿滿一勺糖加進去:“你看哪,人的一生就算再怎麽順利也會有諸多顛沛流離背井離鄉,既然都這麽苦了,不來點甜味怎麽過呢。”


    “明天給您做藍莓蛋糕好不好?”華色把滑落下來的一綹長發別在耳後:“您好像很想吃這個,怎麽樣?”


    “可以啊。”青歌支起雙手把下巴擱在上麵,笑眯眯地說:“在不破壞藍莓基調的前提下給我多放點兒糖。”


    第5章


    “你不懂感情。換句話說,少君侯,你沒有心。”


    “故而所有應允與你的諾言都將被背離,所有傾心於你的人都將欲手刃你,所有曾經美好的事物都會毀滅在你手裏。沒有人可與你並肩同行,亦無人可與你共享酸甜苦辣、喜怒哀樂。長路漫漫長夜漫漫,你卻命中注定踽踽獨行。”


    “法師修行的漫漫長路上,縱觀古今,無心者,難成大器。”


    青歌滿身冷汗地從夢裏醒來的時候,壁爐上的鍾將將敲響三聲。半夜三/點嗎……好想繼續睡哦。她在柔軟地能把人陷下去的床褥裏打了個滾,模模糊糊地想,好像做了個噩夢,是什麽來著,能把我都嚇醒?想啊想啊……想不起來了。她把鋪散了一枕的長髮撩上去,翻了個身剛想重新沉入夢鄉的時候,突然發現外間有一點晦暗的燈光搖動。


    青歌一怔:“華色?華色你還沒睡麽?”


    “少君侯?”華色提著燈輕手輕腳地推門而入:“有什麽吩咐嗎?”


    青歌說:“我隻是問問你為什麽還不睡。”長久以來的戒心讓她即便來到了絕對中立重重保護的象牙塔裏也不敢鬆懈,一絲燈光,一點略大的聲響都可以讓這位五六年都在枕戈待旦不敢睡安穩覺的年輕少君侯醒來。她疲倦地用手揉了揉太陽穴:“你這樣讓我也睡不好,睡眠不足的話我白天狀態很糟糕――我很為難。”


    “啊,抱歉。”華色輕輕地把燈遮了一下,房間裏的亮度一下子就維持在一個昏暗得正好能看見物體大致輪廓的程度,讓人不由自主地昏昏欲睡起來:“我在看那天我們簽下的契約,我當時沒看懂,為了保險想再看看……”


    青歌嗤笑一聲:“你看不懂的。雙份契約的另一半在我的床頭櫃裏,拿來,我給你說。”


    “您不睡覺了嗎?”


    “趕緊了了你的心事我就可以繼續好生睡覺了。”青歌攤開羊皮紙揉揉眼:“這是雙份契約,明文上約定好你給我做四年貼身女僕,我按契約支付你工資,你看不懂的地方用咒文寫的是‘以契約雙方靈魂為證,血肉為憑,互不背離,誓言忠誠’,你要是背叛我的話……”挑了挑眉:


    “會死的。”


    華色失笑:“那怎麽可能。我不會背叛您的。”


    “放心了?”青歌一把將契約甩開:“本侯絕不會拖欠你工資,你還有什麽要瞎操心的。”


    “沒有。”華色發現青歌隻有在心情不好或者人情往來的時候才會自稱“本侯”。而眼下的情況顯然屬於前一種。她起身,彎下腰給青歌掖了掖被角,然後把那張羊皮紙珍而重之地收進櫃子裏:“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我,祝您好夢。”


    青歌在心裏輕輕冷笑一聲。誓言從來是最不保險的東西,從來是說著不離不棄的人最先離你而去。就算有契約的約束也有人在不停地探索毀約的方法,錢權色/欲無人不愛,你又會因為什麽離開我呢。


    華色在門口滯留了好久,低聲開口:“如果這樣能讓您對我放心……我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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