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淵不防突然受此羞辱,耳中嗡的一聲,木呆呆地瞧著步回辰,連腦子都被震成了一片空白。步回辰的目光終於看向了那張泥水和著血汙,依舊掩不住慘白泛青顏色的麵頰,又緩緩地噢了一聲。


    尼堅摩嘉微笑道:“來日方長,這些閑話,公主以後再慢慢講給步教主知曉吧。”阿曼覺得步回辰攬著自己腰身的臂膀漸漸收緊,滿心歡喜地應了一聲,道:“你說了要讓步教主瞧這人符之妙的,可不許賴。”沈淵疲憊地閉上眼睛,聽步回辰不緊不慢地道:“上師且待本座猜上一猜:本座觀上師容顏與昨夜傷後,略有變化,可是因這人符之功?”


    尼堅摩嘉微感詫異,又止不住心中得意,撫摸著手中僵鴉羽毛,笑道:“步教主好眼力!此人符乃是玉符之鼎,得玉符靈氣灌注,血肉精氣,俱成療傷上品。老衲昨夜身體潰爛腐敗,方才隻飲用了他一些鮮血,便緩和了不少。”步回辰緊緊注視著蒼白孱弱的沈淵,應道:“這樣好寶貝,功成之日便如何?”尼堅摩嘉耳廓輕輕一動,象是在要小心聽清步回辰說的每一個字一般,但卻立即應聲答道:“靈氣魂魄,盡化符中。爐鼎皮囊之屬,自然是……灰飛煙滅了。”


    步回辰眉頭一皺,正要再問,沈淵忽地撕心裂肺地吼叫道:“危險,還不快跑!”


    步回辰驟然側身,擋開阿曼,左掌從右拳底下穿出,疾風呼呼,直向尼堅摩嘉麵門劈去。尼堅摩嘉哈哈大笑,宛若鬼哭狼嚎,叫道:“晚了!”說話之間,他手底下的三隻僵鴉羽毛已經盡數脫落,光禿禿地跌進水中。柏樹冠中卻捲起漫天鴉毛,全數推進了步回辰的掌風之中!


    阿曼忽見異變,駭得尖聲大叫。步回辰處變不驚,見黑壓壓鴉羽被麵而來,知若伸掌打散,必有零星片羽沾身,一般的大受其害。當下雙掌一錯,運起畢生勁力,排山倒海,生生將那半天飄羽收在雙掌之間,壓作了一個漩渦!


    沈淵見步回辰額頭汗水涔涔而下,心知他已用盡全力,伸手在身邊枝椏上一按,縱身躍起。直撲正聽聲辯位,向上竄躍伏擊的尼堅摩嘉身畔。不顧臂上之傷,一把便抱住了尼堅摩嘉的的頭頸,拚命扼住,向著步回辰叫道:“快逃!中了屍毒也好過讓他換魂……”一語未完,尼堅摩嘉早反肘一擊,狠狠打在他胸前空門大開之處。沈淵胸口肋骨本就折斷了兩根,哪受得住這樣重擊?喉頭一甜,血腥氣湧將上來,哇的吐了一大口血。雙臂不由自主地便軟了,被尼堅摩嘉輕而易舉地鉗住了手臂,倒扣在了掌中。


    步回辰對沈淵的悽厲叫聲仿佛聽而不聞一般,隻專心致誌地運掌合抱,將阿曼身側的片羽零星的塵埃也揉進了自己的掌風之中,忽地大喝一聲,雙掌齊齊推出。隻聽得“哢嚓”一聲巨響,那粗壯如合抱的老柏枝幹劇震,簌簌抖下無數枯枝,緩緩折斷在湖岸之上。將樹冠之下的四人俱壓在了繁枝巨杈之間。


    作者有話要說:


    我是存稿箱,某箏現在逍遙快活中……她說請大家相信:阿四給力,教主絕不會輸給情敵的……


    第92章 相擁失機


    尼堅摩嘉此時心力,全在步回辰身上。他兩次擒獲沈淵,明白他重傷之下,已無餘力反撲。自己一來身體衰敗得痛苦不堪,二來想著步回辰權勢甚大,自己若借得他身份在世間行事,亦是極大助力,因此心心念念隻是要與步回辰換魂。步回辰剛剛擊斷柏樹,他已經呼哨一聲,縱起自己大半日間殺斃的僵鴉,如在至那窟中布陣一般,在散亂樹冠中穿梭來去,如一團黑壓壓的雷雨雲一般,直向步回辰頭上罩來!


    步回辰哼了一聲,見僵鴉撲來,四麵八方俱是利爪,如江湖暗器四射一般。但他閱歷多矣,身邊又有南宮熾這樣的暗器名家時時切磋應證武功,各家各派功夫中的破暗器式無一不精。當下右掌徑揮,掌風若續若連,正是淮南名家澄觀道長的得意絕招“懸虎爪”,此掌作虎躍之形,指爪上套有鐵指套,拍擊閃爍萬端,如虎皮錦瀾一般。步回辰自恃身份,指上並無這些花巧,單憑一雙肉掌殺敵,雖無精光,勁風更厲,掌緣三尺之內,如神兵銳器,當者披靡!數隻撲擊在前的僵鴉連叫也來不及叫得一聲,展開的雙翅俱被擊斷,身體一下子不受控製地摔跌下去。它們雖已成殭屍,但是鳥雀天生要展翅高飛,一旦斷翼,本能地便瘋狂撲閃。後麵跟著撲擊的僵鴉在亂樹繁枝中閃躲,被這些亂揮亂打的黑羽勁風打得啞啞亂叫。步回辰左掌早拍在身側木枝之上,隻聽枝幹碎裂聲中,無數枯枝聲帶勁風,宛若飛刀般射將出來。立刻又有十數隻僵鴉破腹斷頸,摔斃水中;更兼樹幹倒下,日影直射,不少僵鴉被日光熾中,立時屍解摔落。隻這霎時之間,尼堅摩嘉費盡苦心布下的鴉陣,已被步回辰一掌一拍,殺滅得幹幹淨淨。


    沈淵在尼堅摩嘉掌握之中,本己毫無生氣,幾度暈眩的,但陡然見步回辰這般精妙絕倫的一式掌法,依舊地精神一振。見那些僵鴉宛如褪毛雞一樣劈裏啪啦地跌下水來,他生就愛笑愛逗趣的脾性,此時雖然萬念俱灰,見狀也忍不住輕輕“哧”了一聲。


    此時湖邊已亂作一團,鴉噪聲,水聲,老柏根崩裂泥土之聲,阿曼驚呼喊叫聲響成一片,沈淵衝口而出的一線笑聲,弱得連擒他在手的尼堅摩嘉也聽不清慡,步回辰左掌箭袖束環卻仿佛聞得了這細細一笑,應聲而斷。臂上的寬袍大袖立時抖落開來,長袖化作一道勁風,直向彼方射來!尼堅摩嘉聽聲辯位,沙啞喝一聲:“好!”一掌劈碎麵前幾根樹杈,碎木帶風,直向步回辰的掌勢接去。


    沈淵勉力警告道:“不要……跟妖僧掌風相接!”步回辰掌勢劃圓,袖風立刻撲散成扇,虛虛實實,捲起無數木葉。他擊斷老柏,在尼堅摩嘉看來,是為了擾亂自己閃騰展挪,令自己出拳踢腿時縛手縛腳。但步回辰武功斬木成兵,身邊阻礙之物越多,他就越能化為己用。方才殺鴉已然如此,此時見尼堅摩嘉一臂攜著沈淵,還敢與自己放對,更是胸有成竹。袖風如絞,哢哢數聲,生生折斷身畔亂插入水的幾枝粗壯樹枝,盡向尼堅摩嘉身周摔來。那些樹枝橫七豎八,帶著風聲掃將下來,前後交錯,竟隱然帶上了武當真武劍陣,少林十八羅漢陣的攻守兼備之勢。尼堅摩嘉方知步天教主除武功高強之外,亦深通兵法戰陣之妙,不由得有些心障,躊躇道:“這樣本事的人,若要與他換魂,倒不容易瞞天過海呢!”


    但此時間不容髮之際,毫不容他多想。他竄避之間,步回辰已看透了他的身法,一步踏前,正占住尼堅摩嘉躍上湖岸的衝要之處,一式“承天報曉”,雙拳帶著風雷之音,絞著上下兩根柏樹柔枝,直向他兩側太陽穴砸來!


    這一式拳路毫無花巧,純以無上內勁破敵。尼堅摩嘉聞聲知意,恨得咬碎鋼牙。知道步回辰一欺自己雙目俱盲,閃避不及;二欺自己手中擒著沈淵,轉折不靈;幹脆便以壯盛之力,直摧自己的破敗之身!他嫉怒交織,變掌成爪,硬接步回辰拳風,麵上露出一線陰冷狠毒的獰笑。沈淵在他臂中,一眼瞧見,立時心悸,轉頭向湧身欺上的步回辰大吼道:“滾……”


    一個“開”字尚未出口,步回辰臉色一變,“嘭”的一聲,右拳硬硬地架住了被尼堅摩嘉掃過來的一根兒臂粗細的樹枝,乘勢回勾,錮住了尼堅摩嘉的單臂。他借力發力,那柔韌的柏枝受他勁力所帶,竟如夾棍一般夾上了尼堅摩嘉手腕。隻聽得“哢嚓”一聲,尼堅摩嘉左手腕骨被步回辰生生絞斷!一隻枯幹手爪帶著一絲兒潰爛膿血,晃晃悠悠地吊在肘骨之上!尼堅摩嘉嘶聲大叫,步回辰左拳雖已至他腦側,卻未乘虛而入,倒變實為虛,一把攫住了他臂中的沈淵手臂,輕輕易易地便將自己又恨又惱的那個人給抓了過來。


    沈淵夾在兩人之間,身不由己,頭暈目眩之中,已瞧見步回辰目光森冷,滿臉都是“你等著我跟你算總帳”的神情,但擁住自己的肩膀一如既往地堅實溫暖。他心頭一盪,忽聽步回辰悶哼一聲,右足在岸邊一頓,身體驟然如一支利箭一般,往後方疾射退去!


    沈淵心知有變,不及反應,已被身側掃來的樹枝打得渾身疼痛不堪。他尚且如此,將他護在懷中的步回辰所受波及,可想而知。還不及止步,便聽“嘭”的一聲,步回辰後背已撞在了歪倒的老柏樹幹之上。沈淵一個激靈,不顧臂上傷痛如割,伸手就在他身上摸索,叫道:“你怎麽樣?”忽然抓住一物,立時如遭雷殛,嘴唇顫抖地死盯著滿臉苦笑的步回辰。


    ——一隻冰冷幹枯的斷手,正正插在步回辰的胸膛之上。


    尼堅摩嘉的慘叫之聲已變成了一陣一陣的桀桀低笑,越來越大,最後震耳欲聾地響徹了湖麵。樹幹間最後幾隻抓著湖邊泥淖垂死掙紮的斷翼僵鴉在這笑聲中顫抖起來,搏命地張了張嘴,終於無力地抓著一把泥土,滾落到了湖水之中。被輕柔的湖浪卷拂著,順水流進了夕陽波濤之中。


    尼堅摩嘉舉著斷裂的腕骨,象一隻受傷的四足獸一般,搖搖晃晃地攀上了湖岸。尼堅摩嘉舉著斷裂的腕骨,象一隻受傷的四足獸一般,搖搖晃晃地攀上了湖岸。阿曼方才被步回辰摔在身後,本躲在亂樹叢中,戰戰驚驚地觀看這一場惡鬥的。如今見勝負已分,又是最怕這醜陋妖僧的,見他爬行過來,嚇得尖叫一聲,倏地縮進樹叢之間,沒了蹤影。


    尼堅摩嘉遙遙對著在樹間扶抱相依的兩人,咧開潰爛的嘴角,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道:“步教主,輕瀾公子,想不到老衲相距如此之遠,亦能製敵成功吧?”沈淵從步回辰懷中掙紮出來,擋在前麵,叫道:“別……別過來!”步回辰伸臂輕輕推開他,道:“沒用的,讓他把話說完吧。”


    尼堅摩嘉一怔,不想步回辰依舊鎮靜如恆?他的斷臂在空中伸縮一刻,遙覺扔出去的斷手五指已插入肌肉之中,掌心之中,一物熱刺刺地跳動不休,當是已按在了步回辰心脈之上。因此略略放心,笑道:“步教主如何知道我還有話要說?”


    步回辰語音低沉,仿佛受了重創一般,卻依舊不失鎮定,道:“上師奪魂之術神妙,本座早有耳聞。但既已得手,卻不直取,當是還有條件要與本座談談?”


    作者有話要說:


    在旅館裏居然也能想起來自己漏了一段……我也快被妖僧換魂了……這樣的稀裏糊塗……


    還有,祝大家猴年快樂,猴猴!(我才不說我是連作者有話說都忘了的粗心鬼呢!)


    第93章 峰迴路轉


    沈淵卻沒法鎮定下來,他親見謝平章魂魄無依,在世間飄零兩百餘年的悽惶;也曾無數次地想像過將來自己魂飛魄散,與親人好友再無相見之日的痛苦;如今竟又再一此眼睜睜地瞧著步回辰到此絕境,叫他如何不心焦如焚,中心如割?瞧著尼堅摩嘉步步近逼,雖霎時間思慮出數條謀劃,卻沒一條能保萬無一失,不傷步回辰魂魄。轉眼又見阿曼已不知所蹤,連以辟塵珠爭取一刻緩兵之機也沒了指望,更是憂急恨怒,心絕如灰。凝目瞪步回辰一刻,忽地顫微微地伸出手臂,抱住步回辰的肩膀,叫道:“你……你自絕經脈吧。我跟你死在一處便了。”


    步回辰目光一頓,還未說話。尼堅摩嘉已經大驚失色,右膝在地上一頂,縱身而起,如一頭老梟一般向兩人飛撲下來!不料他快,步回辰更快,左臂摟著沈淵,往身側一推,一直垂在袖中的右手倏地從懷中探了出來,抓著黑黝黝一物,直向尼堅摩嘉的俯衝之勢送去!


    沈淵在他身邊,自是看得清慡:那物在日光下支叉嶙峋,正是尼堅摩嘉的那隻斷掌;而五爪插處,卻不是步回辰的血肉,卻是一隻紫黑半裂的心髒!那心髒早已枯死,但在步回辰的內勁震盪之下,卻還在一勁兒的搏動不休,仿佛活物一般。難怪尼堅摩嘉以為自己的手爪抓在了步回辰的心脈之上!


    尼堅摩嘉亦覺出有變,在半空中嘶聲大叫。但他撲擊之勢極猛,再止不住。且昨夜生魂已經半離軀體,如今下定決心要與步回辰換魂,更是七竅之間,黑膿大淌。一股股又黑又稠,似霧似漿的濃息,止也止不住地往步回辰手中的心髒中鑽去。沈淵又驚又喜,又噁心不己,趴在步回辰肩上瞧著那死敵生魂無處可去,抽搐顫抖地全數沒在了那隻枯心之中。


    步回辰見那黑氣盡沒,當即從腰間扯下一個皮袋,一把就將那心髒及斷手全塞了進去,抽緊袋口皮繩,又拴了個死扣。手法利落無比,顯是早有準備,將身邊的沈淵看得目瞪口呆。還未及回過神來,已見步回辰提溜著皮袋在自己眼前晃了一晃,哂道:“沈輕瀾家學淵源,連本座這式‘李代桃僵’的破暗器式也沒聽說過?”


    沈淵一聽就知道他在胡扯,氣道:“破你奶奶個頭……”伸手就要去抓那個皮袋,步回辰一式太極截掌,翻手躲了開去,道:“做什麽?”沈淵叫道:“留著終是禍害,讓我化了它去!”步回辰目光閃動,道:“不行。”


    沈淵急道:“你又不識危須人的那些神神道道。要是再出了岔子,那可哭也沒地方哭去!”步回辰不聽,將皮袋小心係回腰間,道:“你倒是識得不少,所以就死心認命,等著今年之內,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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