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戰之際,謝如璋心下已然明白,集世間兩大高手之智之力,雖隻有一臂一劍與自己過招放對,自己也萬萬不敵。再不敢糾纏,見步回辰回劍削斷爾班察巨斧,知是良機,立時往後一個翻滾,便要疾閃入岩間。步回辰長聲喝道:“噫,輕瀾公子讓你走了嗎?”劍尖迴旋,疾掃過來。沈淵雙臂緊攬步回辰,嘶叫道:“搶歸妹,倒劈‘百會’!”步回辰縱聲長笑,軟劍暴起,直向謝如璋腦上“百會”穴劈來!


    謝如璋驚駭疾閃,步回辰笑道:“妖僧,你上了輕瀾公子的當了!”劍勢不變,劍尖一式“風雨下西樓”倒勾而下,已經轉到了謝如璋頸後“鳳池”穴上,正是謝如璋倒退之時的“歸妹”位所在!謝如璋閃躲不開,將心一橫,身形一斜,錯左肩相接步回辰劍勢。“嚓”的一聲,左肩連肩至臂,已被步回辰削了下來!他大聲慘叫,忽地踩在一塊鬆脫的山石之上,腳下一滑,連人帶石,向著山岩下的刷刷沙海之中跌去!


    沈淵緊貼在步回辰溫暖關切的懷抱中,看著自己的百年死敵掉落山崖。良久良久,終於轉過臉來,抬眸看著步回辰。方才生死劇鬥之時,兩人意動心通,都覺得雖然別離隻有數日,卻發生了多少驚天大事,又有多少恨海難填;心中有無數的話要對對方說,也有無數的問題要向對方問詢。但此時目光交匯一處,方覺不意今生尚能重逢,多少言語亦不能出口,終於相對無言。


    許久,周遭有步天軍圍湧上來,忠厚袁昌倒提帶血長~槍,策馬走近前來。見沈淵額角帶傷,髮絲散亂,裹著的教主披風之下,微露赤~裸雙足,足背上彎彎曲曲地烙著危須火印。心想沈公子捨身誘敵,落入危須人手中,不知受了多少殘酷折磨?心中擔憂,雖然教主在側,也忍不住叫了一聲:“沈公子……”


    沈淵與步回辰兩人同時轉頭,看著圍上來的眾人。袁昌忽地生出些打攪了兩人的窘迫,想著麵對教主之尊,不敢失禮,便囁嚅先對步回辰稟道:“危須人……退了……”步回辰微微點頭,明白謝如璋已死,爾班察重傷,阿曼早成驚弓之鳥,自然都是無心戀戰,當即道:“既如此,咱們也不必再在這等地方久呆了。”低頭看一眼沈淵,溫聲道:“咱們……也該回中原去了。”


    沈淵身體輕輕一顫,轉頭看看荒涼冰冷,朔風陣陣的異域糙原,嗚咽含糊道:“中原……”


    作者有話要說:


    呃……俺去年眼瞼作了個小手術,今年俺娘一直催著我去復檢……現在膽小的俺終於下定決心了(其實也是因為最近的相關工作可以不用電腦……)


    《生死劫》危須線已完,下麵進入中原卷……所以停更一個周,俺按醫生復檢完後的藥水啥啥的滴完先……


    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鼓勵,下下周再見好不?


    第二卷、北鬥錯落長庚明


    第65章 歸國之路


    流沙海內,地勢極為奇特:無底流沙之外,又有深溝巨壑,從遠方高山上衝下來的泥石流堆積填塞其中;稍有幾塊仿佛象是平原的糙澤,人馬一踩上去,當即沒頂陷入。這樣的絕地,連鳥兒都不敢多加停留的,偏偏有片生長著駱駝刺與芨芨糙的綠洲隱沒其中,仿若藏在迷宮中的寶藏,成了遠征絕域的騎兵們的生命之源,從巨溝中牽馬攀山,爬上石樑,瞧著那在冬日裏亦透著勃勃生機的蔥籠糙木,精神振奮,立刻大聲歡呼起來。步回辰低頭看看在自己懷中昏迷不醒的沈淵,心道若非青嵐輕功絕世,隻怕世人也找不到這片綠洲。但一看那纖瘦手足上的殘疾印痕,心中便是一緊——他早已探過沈淵內息,氣海間空茫如旋,深厚陰力早已無影無蹤;沈淵隻怕再也沒法登萍渡水,翩若飛鴻了。


    步天騎兵在綠洲處埋伏數日,早已在此地堆石為屋,砍枝作棚,搭的營寨儼然。步回辰令袁昌率部將從戰場上帶回的死難同袍屍首掩埋在綠洲深處,便自抱著氣息微弱的沈淵滾鞍下馬,向親兵吩咐道:“生火燒水,取藥袋過來。”便將沈淵抱入一間遮得嚴嚴實實的棚子中去了。被袁昌派人先送到此地,等得望眼欲穿的謝文朔被簇擁著他的親兵們撞了個踉蹌,急得跺腳,卻終於不敢跟進去瞧上一眼。


    步回辰遣走眾人,將昏睡的沈淵放在氈毯之間,深吸一口氣,終於解開了包裹他的貂裘披風。在暗淡火光之中,輕輕地解開那危須宮庭中的yin褻裝束,細細地摩梭察看那飽受折磨的身軀。


    沈淵半睡半醒之間,忽覺下身有涼意襲入,那等敏感之處是他的逆鱗,昏沉中亦驟然驚叫,倏地便彈跳起來。立時被一個溫暖的懷抱圈住,那人在耳邊柔聲道:“別怕,是我。”


    沈淵並不領情,喘息著推他。步回辰按住他無力的手腕,勸道:“別發脾氣,那裏不能不瞧——”溫柔哄道:“你就當是普通傷口上藥便了,這裏沒別人……”沈淵咬牙搖頭,推著他的手臂,摸索著在手背上寫道:“傷在舌頭。”


    步回辰一愣,沈淵已經狠狠地把他執著幹淨布巾的手從自己身下甩開,胡亂拉起披風,裹住自己的赤~裸身軀。步回辰見狀,又笑又憐,道:“我給你準備了衣服在這裏。”說著,從旁邊拿起一套中衣來。半扶住他坐穩身子,微微嘆息,道:“你受了那麽多苦,我怎麽能讓你再受委屈?”


    沈淵胸口微震,一眼瞧見那漢家右衽的衣物,立時一把抓住,目光中露出感激之色。步回辰抖開衣服,助他穿衣著袖,執著那瘦骨伶仃手腕,輕撫薄薄皮膚上的青黑指印。沈淵明白他的擔憂心思,又羞又氣地抽回手來,在他手掌中寫道:“舌上有毒。”


    步回辰一怔,隨即明白過來:沈淵殭屍之體,不生不死,毒物對他毫無作用。因此這鬼靈精便想出這個法子來,藏毒於唇內,隻要有人想輕薄強~暴於他,便是自尋死路……他嘆了口氣,問道:“什麽毒?”沈淵看看他的臉色,猶豫一刻,在他手背上寫道:“鶻莽刺。”步回辰悚然動容,瞪著他道:“你把它紮進舌頭裏去了?”沈淵避開他的目光,微微點了點頭。


    步回辰氣得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他如何不知道這種西域毒糙?根精花葉俱是異毒,最毒的卻是精上倒刺,毒聚於尖,見血封喉——就是神仙也猜不到這傢夥敢把它藏在舌頭上。難怪他能殺了謝傅王!


    他的心思,沈淵又如何不知?想著當時的痛苦屈辱,鳳目垂垂,眸子已然黯淡下去。忽覺步回辰緊緊地抱了一抱自己的身體,又輕輕撫了撫嘴角,蜻蜓點水般俯過來吻了一吻。沈淵大驚,生怕他也中毒,連忙要伸手推拒。便聽他攬著自己,低聲道:“得馬上剜出來,你受不受得住?”沈淵垂首在他頸間,輕輕點了點頭。


    步回辰放開沈淵,起身去捅旺火盆,取出匕首燒灼;轉了話題問道:“紮了幾根?”沈淵靠在毯間,安撫地沖他笑笑,伸出右手,輕描淡寫地沖他晃了晃。步回辰一驚,又心疼得劍眉倒豎,道:“五根?你就不怕萬一——”回身過來,屈膝半跪在他麵前,沉聲道:“張嘴,給我瞧瞧。”


    沈淵看看他的驚怒神情,情知現在不能違逆他,隻得微微仰頭,有些尷尬地張開嘴,將舌頭吐了出來。步回辰見那舌尖殷紅帶血,五根泛著墨綠色澤的木刺深埋在血腫之間,隻露出一星兒尖端。他平素亦是行事剛硬的,瞧見這般景象,卻也心驚,仿佛自己舌上也劇痛起來一般,忍不住又瞪他一眼。沈淵連忙縮回舌頭,閉上了嘴。步回辰氣道:“別咂舌頭,再紮得深了,剜不出來怎麽辦?”話音未落,忽又看他一眼,心道隻怕你這般毫不在意地傷殘自己身體,當是根本沒想過要再剜出來吧?


    他端來熱水,備下幹淨布巾,又從懷中掏出謝文朔交與自己的那瓶“薜荔衣”來。沈淵看他為自己忙碌,又見他掏出那個塞著珊瑚珠的玉瓶,心虛地瞧了他一眼,把右手背到了身後去。步回辰眼角餘光瞧見,氣道:“現在還躲什麽?我昨天就瞧見了!”


    沈淵瞧他這般生氣,有些不知所措。又見他洗淨雙手,自火盆中抽出燒得通紅的匕首,細心晾涼。看那冷峻臉龐在火光中明明滅滅,心中微動,連忙低下頭去。又沉默一刻,忽地伸手輕輕拉拉他的袖子,在他手背上寫道:“馬衢如何?”


    步回辰並不看他,隻用手背試試匕刃溫度,悶聲道:“不如何,我到浚危河穀追擊爾班察。守城之事,盡交給宋光域了。”


    沈淵微微一驚,他是聽步回辰提過宋光域與南宮熾的淵源的。宋光域雖然忠誠自守,但因南宮兄妹待他有恩,令他處於嫌疑之地;步回辰此時又已經到了背水一戰的地步,如何能輕易地便將馬衢三城的守禦之事交給了他?他抬頭看看步回辰,見那雙炯炯星眸也正看著自己,忽地有些明白過來:隻有令宋光域守城,他才能騰出手來,窮追爾班察;若非爾班察大敗在了浚危河穀,隻怕也不會那般快地退回國中,與謝如璋爭權奪利,自己才有了那一線脫身之機;若非步天教主親至,隻怕世上再無第二個人,能擊殺謝如璋,又將自己從昨夜那樣的絕境中救出來……他靠在步回辰的臂上,勉力支著那堅實的臂膀直起身來,跪坐在他的懷間,有些無奈地望著摟著自己的人,眼睛裏慢慢浮起一抹極複雜的神色來。


    步回辰一眼就看懂了他的神情,冷哼一聲,道:“你是要問我為什麽會到這裏來?我是來瞧瞧你能狠心絕情到什麽地步的——袁昌那樣的老實忠厚人,你哄著他埋伏在這裏,又指點他挖取石油,從河道攻擊危須王庭。這樣一件絕世功勳送了給他,忽地又派個小傢夥回來告訴他:你要捨身誘敵,死在危須國中——你是要把這老實人往絕路上逼麽?他差點兒就自殺以謝保護沈公子不力之罪了!”


    沈淵軟弱地跪倚在他的懷中,知道他平素令行禁止,毫不愛廢話的,如今扯這一大套,全是為了分自己心神。聽他數落自已,聲色俱厲,竟象是真動了氣,又覺好笑,嘴角微勾,露出個軟洋洋的笑容來。步回辰盯他一刻,手掌托起他的下頜,遞上塊幹淨布巾,見他乖乖咬住,便為他勒緊口唇,將舌尖勒了出來。執起匕首,又道:“謝家那哭哭啼啼的小子,你也甩手就要丟給我。想得可真美——我哪兒有空管他?你可說過:本座是他不共戴天的大仇人!”見沈淵側臉瞪他,伸臂便錮住他的頸項,左手三指繞過來鉗住了那柔軟小舌;右手使出暗器功夫,匕首一點,快若電閃地剜開皮肉,手疾眼快地鉗住刺尖,一下子將它撥了出來。


    沈淵舌尖劇痛,忍不住呃了一聲,卻還是勉力伸指,在步回辰胸前大灑大落,筆走龍蛇地寫道:“小——氣——鬼!”步回辰又哼一聲,匕尖輕點,勁力若斷若續,頃刻間又剜出兩根刺來,沈淵反手抓住他的衣襟,牙齒咬得布巾哧哧作響,耳中卻依舊聽他說道:“他為了你,哭了一天一夜,現在準還在外麵晃蕩呢——”一麵說,一麵將最後兩根尖刺也剜了出來,立時一把丟開匕首,摟住沈淵癱軟下去的身體,硬梆梆道:“你就不擔心他惹得我心煩,殺了他全家?”


    沈淵舌頭痛得幾乎無法呼吸,差點兒被血水堵住了喉嚨。幸而步回辰已經麻利地扯出他嘴裏已經被咬爛的布巾。又拿過水袋,將清水滴在唇舌之上,洗淨他口中的血汙。沈淵虛弱而安穩地倚偎在他的懷抱之中,任著他照顧自己,又肆無忌憚地與他對瞪一刻。半晌,終於發出輕輕的一聲“撲哧”。勉力伸出痙攣指尖,在那陰沉沉嚇唬自己的臉上劃字道:“會叫的狗——不咬人……”最後一字筆勢縱橫,備肖鍾王,撇將出去,在步回辰左頰上颳了一刮。


    步回辰瞟他一眼,伸手捏住他的下頜迫他張嘴,要為他上藥,目光順勢在血浸浸的舌尖上打了一轉。沈淵瞬間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剛才這一嘲把自己也套了進去——自己現在可不是“不會叫”?步回辰不吭一聲地就把嘴頭便宜占了回去,自己這虧可吃大了!氣得伸手就是一拳,拳頭剛觸到步回辰胸口,忽地一滯——自己與他,什麽時候已經到了隻憑眼神,便即能心意相通的地步了?忽然又想到昨日共同對敵時的情景,胸口劇震:“我們心意相通之時,又豈止在這一時一刻?”


    他不敢再抬眼看對方,默默地任著步回辰為他治傷上藥,那“薜荔衣”灑在舌尖傷口之上,頓時滿口清涼,劇痛驟減。沈淵昨夜被屍氣煉化,遭咒術凝魂之時,全靠這一絲劇痛,才保得心神不失,但卻也受盡了苦楚。如今傷痛減輕,精神稍復,回思危須國中所遇的危難艱險,竟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已經闖了過來。但立時想起自己身上已被下了咒術,玉符靈珠,正在用自己的身軀煉化萬屍之氣,心中忽地萬念俱灰,想道:“我……我手足俱廢,以後便是活著,也不過是這鬼符邪珠的鍊氣之鼎罷了。還不如……還不如死在流沙海中的好!”正悽惶間,忽覺唇邊一陣溫暖,卻是步回辰擰了熱巾,在為他擦拭嘴角血痕。


    他呆呆地伸手,推開步回辰照顧自己的動作。手背上珠光艷艷,光華奪目,他厭惡地閉上眼睛,不想再瞧。步回辰看他一刻,扶他靠在自己的懷中,低聲道:“別睡,我還有話要對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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