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


    張清燭稍稍扯起一點嘴角,同時將臉撇向一邊,眼白半翻,心裏接著話:就是蘇珊女士後邊沒有張鼎石真人,你也不敢造次。


    你就一個築基還敢囂張?


    人家號稱是捕龍者,難道隻是拿來叫喚的?


    須知,隻有叫錯的名字,沒有叫作的外號!


    人家能叫這個外號,還被龍虎山之外承認,那肯定不是自吹自擂,肯定是有過手撕巨龍的經曆!


    一般的龍,估計是上不了場麵,必須是親手了結了巨龍才能有這個稱號。


    而且,必須是輕鬆的,輕輕鬆鬆,不怎麽費力。


    因為,捕龍者這個稱號,透露出點天敵的意思,那是將巨龍當作老鼠了。


    這樣一來,對方就當真是一隻貓了。


    “你們啟程吧。”


    “盡量不要離開山上的道觀太遠。”


    老道突然告別,又有點像是下逐客令,小道士先是愕然,隨後看著白眉老道的身影,視線越過,望向身後的更遠處……


    小道士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沒有回應,陷入了沉默,而隨後很快反應,偏轉過頭,看向小魔女,而此時小魔女感應到有目光注視,也跟著望了過來,這個場景,幾乎是瞬間就讓她會意,知道是要告別的時候。


    她雖則不知道對麵兩位龍虎山的道人交談了什麽,但還是向著老道人致意,隨即看到了小道士抬起手放於鼻端,很恭敬地對老道行了一禮,她想了想,也跟著小道士行了一禮,虛提裙擺,微微彎腰,雙膝彎曲,盈盈一拜。


    白眉老道對著小道士點點頭,再而對著小魔女行了個道揖。


    這就是告別了。


    雖則跟白眉老道認識,隻是一個很短暫的時間,從相識到現在離別,可能還不到半日,嗯,確實是不到半天的時間。


    可是,他自感跟對方還是頗為投緣,特別是對方身上沒有多少高人的氣息,讓人感到很舒服,很願意跟對方相處。


    而此時分別,盡管場麵很簡單,可還是渲染出一點點愁緒,一點點哀意在醞釀,好在並不濃鬱,隻是在微微醞釀而已。


    小道士和小魔女很有默契地向外走去,走到哪裏,他們並沒有意識,漫無目的地往更遠處走著,相對於小魔女的完全茫然,小道士倒是有一點猜測,或許,在追上蘇珊女士與之交談之前,白眉老道想要跟前邊這座道觀的觀主,有一個交談。


    而這個交談,多半是上不得台麵的了。


    小魔女剛上山,更是剛踏足龍虎山地界,相比於同時剛上蓮華五台的小道士張清燭而言是更不如,自然不會對龍虎山比小道士更熟悉,也是很自然地跟在小道士的身後,任由對方將自己帶往另外一個陌生的地方。


    而相對小道士而言,同樣是個陌生的地方。


    “你是魔女。”


    很平淡的聲音從耳邊響起,讓剛走出來一段路頓感有點尷尬,想著是不是打破沉默找個有趣的話題的時候,小道士聽到這樣的一句話,平靜中似乎彰顯著力量的話,立時讓他心生搖曳。


    自己這個秘密,到現在為止,也就三個人,嗯,三個意識體知道吧?


    老魔女,魔鏡,還有就是他自己了。


    在刹那的慌亂,迅速穩定住心緒,稍稍深呼吸兩下,小道士強忍燭自己扭頭相視的衝動,有個顧忌,怕還在視野之內一直目送自己離開的白眉道會有所察覺,對於老道的那雙大耳朵,他本能還是有所提防的。


    而現在,他更是吞了一隻黑色的耳朵進肚子了,誰知道白眉老道會不會聽到了心裏的聲音,距離太近了,幾乎是零距離,就算是之前老道沒有扯謊,此時情況有變,都不能算數了。


    不得不防啊。


    秘密多的人,活著真是累啊!


    “唉……”


    小道士滿腹心緒,長籲了一句,算是平複自己的還在翻滾的思緒,也算是給後邊的小魔女一個態度:默認。


    “你不問我是怎麽知道的?”


    後邊的小魔女或許是好奇了,間隔了一陣,主動追問。


    “怎麽知道的?”


    小道士從善如流,順著對方的話問下去,其實就這個答案,並不難,幾乎是隻有一個答案,那就是老魔女的透露。


    除了這一可能外,還有其他的可能嗎?


    沒有了!


    一邊說,張清燭一邊將鼻梁上架著的小墨鏡給拿起,同時心裏思忖著,這自然不會是魔鏡在搗鬼透露給小魔女的,也不可能是自己,那還有誰?


    老魔女啊!


    而從這個判斷裏,他揣摩出了其他的一點東西:這個小魔女,應該就是挑戰那隻藍眼睛的機緣的那位小魔女吧?


    而再從這個判斷,是否就可以印證自己之前的那個想法:此時上山的兩位魔女中,實力更弱小的小魔女,實質上是主導著兩位魔女的行動的……


    而那位更強大,或許可以稱得上那個十分強大的魔女,實質性對很多事是並不知情的,正如她自己所言,她隻是護送小魔女來龍虎山的。


    這就說明裏麵藏著許多問題了,像那位成年的魔女,有個叫厄運魔女的稱謂,考慮到龍虎山上的類似情況,那可就是直接對標了幾位封號道人的。


    那就堪稱是一個種族一個勢力組織的最強大戰力。


    而這樣的一個人,這麽強大的一個戰力,卻被蒙在鼓裏。


    可想而知,那個小道觀對魔女一族的重要。


    他對這件事總有一個感覺,那就是魔女一族除了想找到她們始祖原初魔女的塑像之外,肯定還有別的勾當,而這一切的關鍵,就是在那個小道觀之中。


    或許,在那個小道觀裏麵,除了“本應”屬於他們的東西之外,她們還想偷點別的東西?


    這是不是犯了忌諱?


    當然,在龍虎山的觀念中,就是偷那個原初魔女的塑像,那一樣也是犯了忌諱,從這個角度來看,偷一件也是個罪,偷十件也是個罪,那這樣,魔女肯定更願意多偷幾件。


    其他的還好說,可是,要偷龍虎山的法寶,那可是等同於挖了龍虎山的祖墳。


    雖說,龍虎山道人似乎對祖墳的概念不是特別看重?


    這一點是不是呢?


    要是偷點靈丹妙藥之類的,可能龍虎山還沒什麽大的火氣,或許就懶得費那個勁來抓賊,偷也就偷了。


    道人瀟灑又意氣,而意氣不一定就意味著逞強,有時候也會表現為不逞強,就吃個虧了,懶得費那個勁。


    就那樣……


    在龍虎山,丹藥,不怎麽值錢啊……


    “這個小道士,不簡單啊……”


    “小小年紀竟然敢參與龍虎山天師的角逐?”


    在他白眉老道的心目中,所謂的天師繼承人角逐,還不是等於是天師的角逐?


    隻是一個是未來的,因為現在的天師還沒死呢,但基本差不多。


    看著那個正遠去身影漸漸模糊的小人,白眉老道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感受著身周隱約浮現的動靜,頭顱稍稍傾斜,作側耳傾聽的姿態,心神靜守,仔細地感受著……


    在他的耳畔,有隱隱約約的聲音傳來,層層疊疊地低聲不斷,斷斷續續,卻始終不絕。


    他心生疑惑:怎麽可能呢?


    怎麽可能這麽完整呢?


    這小道士聽到的招魂曲,怎麽可能這麽完整呢?


    他能夠完整捕捉到這些來自遠古的聲音,那是極罕見的,可算作天資過人,可是,怎麽可能理解得如此完好,以致於縈繞耳畔,久久不曾散去?


    他能夠理解招魂曲完整的意蘊?


    一個小娃娃,怎麽可能呢?


    “朕幼清以廉潔兮,身服以而未沫。”


    “主此盛德兮,牽於俗而蕪穢。”


    “上無所考此上德兮,長離殃而愁苦。”


    “帝告巫陽曰:有人在下,我欲輔之。”


    “魂魄離散,汝卜筮予之。”


    “巫陽對曰:掌夢!”


    “上帝其難從,若必筮予之。”


    嘴上闔動著,跟著繚繞著耳畔的呢喃之音,同樣以呢喃之音輕輕地誦念著,眼睛一下睜開,又慢慢地閉合上,眼神迷離,猶如漸入夢境,已然是沉浸在其中,泛起迷醉之色。


    “恐後之謝,不能複用。”


    “巫陽焉乃下招曰:”


    “魂兮歸來,去兮之恒幹。”


    “何為西方些?舍君之樂處。”


    “而離彼不詳些!”


    誦念到這裏,老道再睜開眼,看著那早已沒了身影的地方,在那身影消失了的地方,靜靜地看著,感受著,許久之後,才又呢喃著說道:


    “這小道士,到底能不能聽清呢?”


    “又聽清楚了那些字呢?”


    老道的耳畔中,哭聲震天,然而並不使人很煩躁,那是仿佛來自極遙遠的天邊的哭泣聲,穿越了浩瀚的空間,穿越了斑駁的時間,穿越了層層有形無形的阻隔,到了這裏,就隻還剩下呢喃般的哭泣了。


    “聽到了朕字?”


    “聽到了上字?”


    “聽到了巫字?”


    “還是,上帝?”


    淡淡的憂慮,濃濃的疑惑。


    “魂兮歸來,東方不可以讬些。”


    “長人千任,唯魂是索些。”


    “十日代出,流金爍石些。”


    “彼皆習之,魂往必釋些。”


    “歸來兮,不可以讬些。”


    “魂係歸來,南方不可以止些。”


    “雕題黑齒,得人肉以祀,以氣骨為勳些。”


    “蝮蛇秦秦,封狐千裏些。”


    “雄蟲九首,往來倏忽,吞人以益其心些。”


    “歸來兮,不可九淫些。”


    “魂兮歸來,西方之害,流沙千裏些。”


    “旋入雷淵,匪散而不可止些。”


    “幸而得脫,其外曠宇些。”


    “赤蟻若象,玄蜂若壺些。”


    “五穀不再,叢菅是食些。”


    “其土爛人,求水無所得些。”


    在老道的耳畔,始終縈繞著從遙遠的遠古穿越時空傳來的悠揚而悲戚的呢喃之聲,在哭泣聲中,隱隱有人在慷慨高歌。


    彷徉無所倚,廣大無所極些。


    歸來兮!恐自遺賊些。


    魂兮歸來!北方不可以止些。


    增冰峨峨,飛雪千裏些。


    歸來兮!不可以久些。


    魂兮歸來!君無上天些。


    虎豹九關,啄害下人些。


    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


    豺狼從目,往來侁侁些。


    懸人以嬉,投之深淵些。


    致命於帝,然後得瞑些。


    歸來!往恐危身些。


    魂兮歸來!君無下此幽都些。


    土伯九約,其角觺觺些。


    敦脄血拇,逐人伂駓駓些。


    參目虎首,其身若牛些。


    此皆甘人,歸來!恐自遺災些。


    魂兮歸來!入修門些。


    工祝招君,背行先些。


    秦篝齊縷,鄭綿絡些。


    招具該備,永嘯呼些。


    魂兮歸來!反故居些。


    天地四方,多賊奸些。


    像設君室,靜閑安些。


    高堂邃宇,檻層軒些。


    層台累榭,臨高山些。


    網戶朱綴,刻方連些。


    冬有穾廈,夏室寒些。


    川穀徑複,流潺湲些。


    光風轉蕙,泛崇蘭些。


    經堂入奧,朱塵筵些。


    砥室翠翹,掛曲瓊些。


    翡翠珠被,爛齊光些。


    蒻阿拂壁,羅幬張些。


    纂組綺縞,結琦璜些。


    室中之觀,多珍怪些。


    蘭膏明燭,華容備些。


    二八侍宿,射遞代些。


    九侯淑女,多迅眾些。


    盛鬋不同製,實滿宮些。


    容態好比,順彌代些。


    弱顏固植,謇其有意些。


    姱容修態,絚洞房些。


    蛾眉曼睩,目騰光些。


    靡顏膩理,遺視矊些。


    離榭修幕,侍君之閑些。


    悲帷翠帳,飾高堂些。


    紅壁沙版,玄玉梁些。


    仰觀刻桷,畫龍蛇些。


    坐堂伏檻,臨曲池些。


    芙蓉始發,雜芰荷些。


    紫莖屏風,文緣波些。


    文異豹飾,侍陂陁些。


    軒輬既低,步騎羅些。


    蘭薄戶樹,瓊木籬些。


    魂兮歸來!何遠為些?


    室家遂宗,食多方些。


    稻粢穱麥,挐黃梁些。


    大苦醎酸,辛甘行些。


    肥牛之腱,臑若芳些。


    和酸若苦,陳吳羹些。


    胹鱉炮羔,有柘漿些。


    鵠酸臇鳧,煎鴻鶬些。


    露雞臛蠵,厲而不爽些。


    粔籹蜜餌,有餦餭些。


    瑤漿蜜勺,實羽觴些。


    挫糟凍飲,酎清涼些。


    華酌既陳,有瓊漿些。


    歸來反故室,敬而無妨些。


    肴羞未通,女樂羅些。


    敶鍾按鼓,造新歌些。


    涉江采菱,發揚荷些。


    美人既醉,朱顏酡些。


    嬉光眇視,目曾波些。


    被文服纖,麗而不奇些。


    長發曼鬋,豔陸離些。


    二八齊容,起鄭舞些。


    衽若交竿,撫案下些。


    竽瑟狂會,搷鳴鼓些。


    宮庭震驚,發激楚些。


    吳歈蔡謳,奏大呂些。


    士女雜坐,亂而不分些。


    放敶組纓,班其相紛些。


    鄭衛妖玩,來雜陳些。


    激楚之結,獨秀先些。


    菎蔽象棋,有六簙些。


    分曹並進,遒相迫些。


    成梟而牟,呼五白些。


    晉製犀比,費白日些。


    鏗鍾搖簴,揳梓瑟些。


    娛酒不廢,沈日夜些。


    蘭膏明燭,華燈錯些。


    結撰至思,蘭芳假些。


    人有所極,同心賦些。


    酎飲盡歡,樂先故些。


    魂兮歸來!反故居些。


    亂曰:


    獻歲發春兮,汨吾南征。


    菉蘋齊葉兮,白芷生。


    路貫廬江兮,左長薄。


    倚沼畦瀛兮,遙望博。


    青驪結駟兮,齊千乘。


    懸火延起兮,玄顏烝。


    步及驟處兮,誘騁先。


    抑騖若通兮,引車右還。


    與王趨夢兮,課後先。


    君王親發兮,憚青兕。


    朱明承夜兮,時不可以淹。


    皋蘭被徑兮,斯路漸。


    湛湛江水兮,上有楓。


    目極千裏兮,傷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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