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福德道人挑了一下眉,看著麵前這位笑聲爽朗、身材魁梧的和尚,平靜地麵色泛起了些許波瀾,眉峰漸漸下壓,露出了回憶的神色,慢悠悠地說道:


    “前輩,您說您是為了兩件事而來,第一條是事關道統的傳承,說來真是巧了……”


    張福德的不知為何,在這停頓了下來,好一會之後,才慢慢繼續說道:


    “就在剛才,貧道倆人看到一處大宅子傳來隱隱的佛號,更加古怪的是,伴隨著佛號隱現的,還有陣陣若有若無的禪唱聲,金光散射,這個,倒是分不清是佛是道……”


    “據貧道所知,好像道教有些門派也有手段從身上發出金色的光芒……”


    張福德道人欲言又止,顯然還有話沒有說出來。


    “沒錯,是有一些,最出名的,就是我們之前談論的龍虎山。”


    “可是奇怪的,作為龍虎山的支脈,茅山和神霄、淨明諸派,確實不見有這樣的特點。”


    “不說這個了,道長,你說你見過這個城中有金光照耀,還有隱隱的禪唱聲?”


    “還有佛號?”


    “還有佛號?”


    麵前大和尚的隨口答了一句張福德道人的疑問,隨即將注意力放了張福德道人的描述上,最後喃喃自語,模樣看似頗為不解。


    “道長,在哪裏,你在哪裏遇上的?”


    大和尚的不解與迷茫並沒有持續多久,很快神色焦急地向張福德道人打聽下落,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在意。


    “前輩,可能不容易找到……”


    “這個地方,似乎有些古怪,總是找不到確切的方向,好像走在迷宮一樣,分不清東西南北。”


    “但略摸估計,應該就是一直往西走,以天上的陣圖為參考的話,一直轉到南邊,也就是坤字位。”


    “當然,這隻是一個感覺,但到了那個地方,可能會有更確切的感應。”


    張福德道人想了想,很仔細地說著,在張清燭的眼裏,一點也不像是敷衍,可是,可是,可是應該不大可能會有一個確切的路線的吧?


    唯一的有目的性有針對性的路線,是張福德道人親自領著大和尚去尋找鎮宅獸它們,因為福德道人與朱紅色的大門上的符法有感應,進而可以感應到鎮宅獸的存在,可是,張福德道人這樣的安排,明顯不會自己帶著大和尚去找。


    “那好……”


    “貧僧這就去找一找……”


    “你們自己小心吧!”


    “阿彌陀佛……”


    顯然,大和尚自己也明白,不能耽擱道人去尋找那位陸行一前輩,當下即刻向兩位道士告別,合十低誦佛號。


    言畢,當即抬腿就向著張福德道人抬手指引的方向走去,顧不上兩位道人的回禮,張福德道人和身後一點的張清燭小道士,連忙向著大和尚行禮,當作告別。


    行了一禮後,再一抬頭望去,大和尚魁梧的身形已然沒入黑暗中,到了視野的極限了,就這麽會功夫,拉開了好大一段距離。


    “前輩,這……”


    張清燭下意識地喊了一句,可接下來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麽好……


    張福德道人為什麽要透露老和尚的下落呢?


    難懂隻是字麵上的意思?


    就是提供一些這個古城內出現的佛家痕跡的信息?


    張清燭總感覺不是那麽簡單,可也說不出什麽道理來,一知半解的,有一層迷霧籠罩在心頭。


    “無妨……”


    “就算是被識破了身份,那也無妨……”


    “那時候,我們已經不在這裏了。”


    “再說,我們確實沒有故意欺騙,隻是隱瞞了一些東西而已,為了不必要的麻煩,隱瞞了一些不那麽重要的東西。”


    “僅此而已……”


    張福德道人的話語很輕鬆,完全看不上出什麽心理負擔,可能他以為自己在後怕呢,怕大和尚時候找麻煩,故此細語溫言安慰。


    “那前輩,我們還是動身,早點回去吧……”


    “要快點出城,盡量快點……”


    既然福德道人是這樣的心思,張清燭自然樂見,隨口補上幾句,鞏固印象。


    “嗬嗬……那就快點吧……”


    “現在就走!”


    說完,張福德道人當先向著前路行進,張清燭緊緊跟隨其後,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同樣的寬袍大袖、衣袂飄飄,漸行漸遠,身影慢慢淹沒在黑漆漆仿佛夜色般的景致中。


    走著走著,又不知過了多級,這個古城之內,時間流逝的直觀感應極為晦澀,難以有精確的估量,張清燭懷疑,不知是感官的直觀估量是這樣,可能利用某些計時的工具也一樣是這樣的結果。


    終於,在張清燭感到身體再一次筋疲力盡時,遠遠地看到了前方一陣翻滾且瘮人的氣息。


    是陰氣!


    是死氣!


    是陰氣與死氣的交纏!


    還有衝天的煞氣!


    “到了……”


    張清燭驚喜,情不自禁地叫了出來,身上的疲累受此激奮,一掃而空。


    到了陰兵集結的地方了!


    也即是,到了城門口的附近了!


    “是啊……”


    “到了……”


    “沒想到,就這麽點時間裏,經曆了這麽多,有恍如隔世之感。”


    “也真是,不常見……”


    張福德道人同樣感慨,隻是相對於張清燭那種逃出生天的愉悅與驚喜外,福德道人可能就單是一個純粹的感慨而已。


    不常見,也就不常見了,不常見而已了。


    小心翼翼地從陰兵大軍的方陣旁輕聲經過,在理智上,當然知道就這點動靜不大可能會激起沉睡的陰兵的反應,不大可能會喚醒正沉睡的陰兵大軍。


    可情感上,在本能上,被那一陣陣伴隨著輕微氣流而衝刷到近前的凜冽而陰冷的氣息刺激,心裏總是忍不住提起十二萬分的警惕,生怕突然的一個不下心,衝撞了對麵不遠處的凶神惡煞。


    要命的是,還是一群凶神惡煞!


    跟剛進來是的心態完全不同,出口就在眼前,眯著眼睛,還可以辨認出遠處那一抹別致的亮光,那有別於古城每一處地方的景致。


    光啊……


    代表著光芒,代表著希望,帶代表著自由,代表著新鮮空氣……


    張清燭情不自禁的大吸一口氣,結果卻是感到一點點憋悶,果然,還是沒有脫離古城的範圍,即便離出口已經很相近了,還是被黑暗與汙濁籠罩在身周。


    對比剛進來時的心態,此時的心情是躍躍欲試的,縱然身體疲累不堪,卻另有一股振奮在支撐著身體,像是一股微弱的電流一樣,從指間直竄到腦殼,在回蕩在身體的四肢百骸……


    張清燭饒有興致地打量著眼前的陰兵大軍,打量著陰兵大軍正威風赫赫排列的大陣……


    嗯,應該是大陣……


    是吧?


    張清燭下意識地往張福德道人看去,但一瞬間迅速反應過來,生生止住在慣性下即將要張開的嘴,將嘴裏將要吐出來的話音生生又給咽回去了。


    心裏暗暗責備自己不懂事,現在都這個節骨眼上了,怎麽還節外生枝呐?


    要是自己心底的疑問引起了福德道人的注意,要多停留些時間,駐足下來仔細觀察,那豈不是自己沒事找事?


    那真是沒事找事,要是就這麽耽誤了一會,最後因為出了狀況而沒能離開這個鬼地方,甚至最後導致自己要死在這個地方,那可真是一個大大的悲劇了。


    張清燭立馬打定主意不張揚,可不張揚歸不張揚,心底的疑問卻一點都不少,看著那一列列縱橫交錯的隊伍,看著那一個個散發出彪悍氣息的鎧甲大兵,張清燭也不禁受激昂的氣息感染,心情不由得多了幾分豪邁,心裏立時有引頸長嚎一聲的衝動。


    當然,張清燭還是很好地控製了自己的那點衝動,豪情是有,可能還不算很少,可是麵前的那滿滿一大片的陰兵,身上散發的陰煞之氣,更能刺激人,好像無數人記就在麵前不遠揮舞著兵鋒,指向著前方,指向著前方的敵人……


    指向著此時就在麵前不遠處的他自己……


    張清燭的豪情被凜冽的煞氣狠狠壓製,心底有種感覺,感覺那一動不動的有如化石般的陰兵,下一刻即將齊齊揮舞起手中的兵戈,刺向他的頸脖……


    那無數迸射的刀氣、劍氣蜂擁著向他當麵劈來,繚繞在他的頸脖上,似乎下一刻就要將他劈成無數段,死無全屍!


    張清燭猛烈地搖晃著腦袋,將心中的妄念全然甩出去,深深呼吸幾下,平複幾近浮躁的心緒……


    “不要過於注視那些陰兵,不要觀察他們的軍陣,那會激發他們身上本能的戰鬥意誌,就算是此時意識正陷入深度的沉眠,身體的本能,依舊會迅速做出反應。”


    “隻要不去細看,大略地掃幾眼,那就關礙不大了。”


    張福德道人的聲音適時響起,提醒著張清燭如何擺脫眼前不大不小的困局。


    嗯……


    還是福德道人靠譜……


    張清燭心裏立大定,慢慢地平靜下來,緩慢地將自己的目光轉移到別處,慢慢向著旁邊挪移……


    慢慢地,一點點地移動,一點點向著旁邊移開,等到視野裏看不見人影、盔甲、長矛的時候,張清燭這次暗自鬆了一口氣……


    還真是不容易呢!


    都走到這裏了,還差點不知不覺地著了道,就差那麽一點點啊......


    真是好奇心害死人呐……


    可即便是這樣的驚險,張清燭也無意在苛責自己了,因為……


    城門口就在眼前……


    張清燭不自覺地加快了步伐,向著城門口大步走去,他已經可以清晰地看到城門樓的輪廓了,斑駁的痕跡,充滿了歲月的滄桑韻味……


    “嗯?”


    “有,有人進來?”


    張清燭頓時停下腳步,略感驚訝地看著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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