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輕的笑了笑:“先生自然不懂,王孫好看可不是像他們說的那般……他太美了,連病著都那麽美,我連上朝時都想得很,想的讓元安宣了退朝後往玉堂跑。他大多時候還在睡著,我就躺在他身邊兒看著,我就是看一千年也覺得不夠。我整天想見他想的發瘋。這會兒,心裏疼得厲害。”


    先生已經哭了:“皇上別想了……大人就在殿裏睡著,你想看就去看看吧。”


    他仍輕聲道:“我知道,可我不能再去看了,我總得先試著不見他也能憑著這念想活著。不定哪天王孫就再也不睜眼看我了……”


    先生哽著嗓子:“皇上,凡事不可強為,人命天已定,萬物有起有滅有始有終。皇上看開些才好……大人也不會想皇上以後抱著念想空活,皇上天地之子九五之尊,身係四海八荒九州萬民啊……”


    他靜默許久才道:“先生回吧。我想再坐一會兒……”


    聽著陸先生走遠,又過了一會兒,竟聽見他強抑著哭起來,我按著門棱的手縮了回去,心中一傷,便坐下去咳起來。


    他推開門,“你想要什麽?渴了麽?怎麽不叫紅玉自己跑下來?”


    我撐著站起來:“我在殿裏看著外頭的雪好看得很,想出來看看。你是不是在外麵看呢?”


    他脫了自己的大氅給我穿上,抱著我跨出去:“嗯,你想看我就再陪你看會兒。今天夜裏天晴了不少,確實好看。”


    他蜷著腿倚在簷下的短塌上,單手把我摟在懷裏,短塌旁的茶盞中溫酒漸漸涼透……


    天階月色涼如水。風起雪落嘆無聲。


    夜未央,人未眠,心有千結淚有千行……


    更漏滴到天漸明。竹紗一抹空餘香。


    愛盡。魂歸。斷腸……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字數很坑爹,是因為,其實到這兒我想完結,已經超出我預料的字數很多了(本以為十三四萬就差不多了,nnd竟拖到二十萬。),我已經寫得想吐了,更感覺這文已經糙泥馬似地奔的我控製不了……


    但是,預計情節還有一個沒寫,就是關於王太後的一出。畢竟史載韓嫣是死於王太後之手。可王孫那小身板眼兒看都山窮水盡戳一下就shi了,寫起來還真有點牽強~~


    臥槽~~~啊啊啊~~~真想把我自個兒腦殼掀了~~~


    其實到這兒完了也可以,妹紙們就當他死了吧。權當比較美好的死法兒。總之在我看來還是個比較美好的結局(我就說了嘛,想讓他死的煽情點,你看,夠煽了吧)。


    不喜歡那麽悲的妹紙現在就可以撤了。真的。


    如果還有妹紙覺得不過癮,覺得虐虐更健康的,就接著看吧。其實後麵也沒多少了。就是稍微有那麽一點點的慘,要死幾個人。應該還有個轉換人稱的番外類的東西(這個不太確定)。


    總之是阿月很渣就對了……


    ☆、四十三


    雖一日日熬著,卻也熬到了開春時候。


    先生倒更愁眉不展,他雖不言片語,可久病成良醫,我自己清楚得很,本來春發時候就極易傷寒,冬時那一劍,更是雪上添霜。


    春來,實在是比冬時兇惡十分。


    先生拿著筆愣著下不去手,想來是這幅身體千瘡百孔,根本無從所治。


    我支著棍子慢慢走過去,語出輕淡:“先生,別為難了。皇上不會怪你的。”


    他忙在木牘上寫了幾味藥,訓斥道:“什麽別為難?醫者蒼生為念,哪一條命老夫也不能視如糙芥,必要盡心而為。怎會怕為難而棄之?”


    紅玉捧著一個香鼎燃起一些香料,先生突然問道:“玉堂可是經常燃沉水香?”


    紅玉被問得一愣:“不常啊,經常燃的是蘇合香和迦南香,隻是我覺得天漸暖了,怕殿裏生什麽虱蟲,隻清明前後這幾天每日熏半個時辰。”


    先生這才點了點頭。


    我嘆了嘆氣:“先生說的是……”卻又極是不忍開口道:“先生,若哪一日該我命絕,還請先生照看著皇上……他……”我垂了垂眼:“皇上心性至烈,我怕他一時受不了……”


    陸先生搖搖頭:“韓大人糊塗啊,情字入心,哪裏還看得見別人,解鈴還須繫鈴人,此事,唯大人能說得通。天下芸芸眾生都是徒勞……”


    是啊,情字入心,還能看得見誰?


    我扶著拐杖緩緩坐下,心中一動不禁又有些咳。我看著陸先生忙來忙去,總是有些不忍,卻道:“先生,韓嫣想拜託一事。請您有空去一趟長門宮瞧瞧皇後娘娘可好?”


    先生嘆了口氣點點頭:“我記下了,你看好自己就好了,別多想了。”


    清明時節雨,淋刷的高簷宮牆愈發青碧幽深。


    我坐在宣室後的玉泉台中喝茶,雨水順著簷角滴進渠中,時急時緩,嗒嗒的好似樂曲,又在水裏開成花,他坐在另一張矮案上翻閱摺子。


    我看他坐了一個時辰了也不嫌累。


    “你念摺子給我聽,我悶得慌……”


    他側首微笑道:“好。”說著翻了卷出來,拿著過來坐在我旁邊,輕聲念道:“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見君子,樂且有儀。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既見君子,我心則喜……”


    我聽著笑道:“寫的不好……”他看著我也笑:“總歸不是我寫的,我也不覺得好。”


    “那你念它做什麽?”


    他看著簷下的雨珠神色有些恍然:“我總覺得,有一天,我跟王孫也能跟詩裏說的一般‘泛泛楊舟,載沉載浮’,這般就好了。”


    我奪過他手裏的竹卷一揮手扔進渠裏:“這些文縐縐的詩文果真不是什麽好東西,人看得多了就愛胡亂想……”


    他沒想到我突然情緒大變,臉上竟愣了愣,卻又無奈地笑道:“你這脾氣發的好是莫名其妙。”


    我抿了抿唇不說話。我不是要這般無理取鬧,他連念一首詩都想著與我“泛泛楊舟”,那若我不在,他要再看了這些矯情的字句,怕是更要傷神。我可是要在這些日子裏給他留下這後半生的念想麽?那我何不如現在就死了,也好過多活一天給他多一天往後的傷心事。


    他看著我搖搖頭,伸手把我抱過去:“你啊,讓我說什麽好呢?”


    我聽他這般說,自是已經知道我那點心思,便硬著脖子索性說道:“徹,我若死了,你別傷心可好?你若那樣,我死都不安心,懂麽?”


    我話說到此,便說不下去,隻覺得有水珠落在額上,他的聲音從頭頂上下來:“好,我不傷心……我怎麽會傷心呢,我知道王孫一直會在我身邊,保我平安喜樂,佑我國祚綿長……”


    我笑笑點點頭:“好啊,這就好……”


    他裹了裹我膝上的獸皮:“這雨下的陰冷,在外麵時間長了不好,我送你回去。”


    我等他出宮去看河道,讓紅玉給我換了衣備了車,去長門宮一趟,自上次在梅圃被江都王傷了以後,紅玉就寸步不離,這回一定要跟著,我也不堅持。


    這些日子宮裏有人竟在傳唱《長門賦》,聽那辭藻華麗、曲調淒婉,著實像是司馬相如之作。


    車馬停下時,我看著宮外還有輛馬車,倒像是哪個官員的妻妾座駕,青蓋粉簾銀鉤,好不精緻的模樣。


    我支著拐杖,紅玉撐著傘扶我進去,正要差人去通報,卻見阿嬌與另一女子坐在院中亭下對弈。


    她微側了側頭也不說什麽,繼續與那名女子下棋,我站在亭外等著,隻是阿嬌倒也並不惡意為難,一炷香的時候,停下手對丫頭道:“給韓大人賜座。”


    比起阿嬌的絕麗和倨傲,她對麵的女子看上去淡雅溫婉許多,一襲瑩藍的錦衣,將眉眼襯得有些微模糊流轉,似罩著一層藍盈盈的薄霧。


    她輕笑道:“娘娘輸了。”笑起來更有些讓人捉摸不透,似是看淡風月的莞爾,更似無悲無喜、隨物賦形的淡然歡悅。一張臉、一副神情,似一渠芙蓉,比綠萼梅柔美,比蘭糙嫵媚,比木槿優雅,比蓮懂得入世而不沾染……


    阿嬌依舊冷靜,語音清定無波:“相如是大漢文人中翹楚,文君素來也耳濡目染,我可曾在琴棋之藝上贏過你?”


    原來是拋父棄家當壚賣酒為愛私奔的蜀中奇女子,司馬相如之妻卓文君。


    她對我笑道:“韓大人,民女有禮了。”


    我淡淡還禮,這女子必定不簡單,司馬相如何等奇才,在她麵前竟也是俯首帖耳,連納個小妾也行不通,一首《白頭吟》徹響古今,堪堪是古往今來女子之典範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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