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感激似地點了頭,又道:“大人有沒有說明日想吃什麽,我在這裏伺候脫不開身,你們禦膳房派個廚子回未央宮去問問紅玉姐,看大人以往都愛吃什麽,讓紅玉姐教教你們,大人這些日子吃得太少,又瘦了好些。皇上有時候夜裏來看著都心疼。”


    衛青笑道:“知道了,明日就去。”


    小桃這才躡手躡腳的進去。


    我一路微微低著頭,與衛青去到禦膳房,剛好見著幾個農人在卸載幾筐子瓜果蔬菜,衛青對我指了指一間偏房低聲道:“大人先去那裏等著。我一會兒就來。”


    我依言照辦,沒一會兒,他果真又拿著幾件農人的衣服笑道:“好了,大人換了衣服,我們就能出去了。”


    我問道:“那些人呢?”


    他默了一會兒才道:“殺了。”


    我什麽也沒說,隻問:“為什麽殺他們,殿裏那個呢?你是不是也沒手下留情?”


    他給我係好袖口才道:“嗯,都殺了,不殺了他們,萬一醒得早了,大人就走不了了。”


    我苦笑道:“好啊。我倒沒看出來,你竟也是個吃人的,我還以為你心懷寬仁……”


    他一絲也不覺得不妥,直言不諱:“衛青說過要保護大人,所以要除了後顧之憂。絕不會讓大人受一點驚嚇,大人放心,過後我會給他們家人補償的。”


    許是天黑的緣故,宮門的守衛提著宮燈也看得不甚清楚,出宮倒沒什麽絆子,剛拐過去一個街口,就有車馬停在那兒,折騰了這麽久,我一點力氣也沒有,冷得哆嗦。


    上次一場毫不節製的情~事,我未留一點求生之心,徹也被我刺痛到神智全無,多年來苦心壓製的情緒和愛恨一夕爆發,隻發泄最原始的欲~望和獸性來表示占有……自此身體便如同深秋的蟬,我也感覺得到命數將盡。或許再熬一年都勉強的很。


    衛青把我抱上馬車,車裏物品一應俱全,有小童在外麵駕車,他忙給我換厚衣服,還不忘先往懷裏塞了一個暖爐:“大人怎麽樣,到了城外的宅裏,我就找個大夫來瞧瞧。大人會好起來的。”


    我懶得跟他說許多話,隻衝他笑笑,道:“好。”


    馬車停後,衛青先跳下去,才把我接下,天已經漸明,還有些微的泛青,眼前一座木屋,雖不大,卻看著舒適無比。我不由得彎起嘴角笑了笑。


    他打橫抱著我進去,屋裏的女婢忙收拾床榻,一邊還道:“公子回來了。”


    衛青道:“再去生一隻火盆。”


    ☆、三十九


    都整理停當,天已大亮,衛青寸步不離的守著餵藥餵水,我吃藥吃的噁心,聞著藥味兒就搜腸刮胃地吐,一碗藥喝下來就似乎喝了砒霜一般隻剩半口氣,咳得不像樣。


    衛青倒有耐心,一小勺一小勺的餵了擦、擦了餵。餵一口藥往我嘴裏送半顆蜜餞。


    “你回去吧,徹今日找不著我再找不著你的話,往後你必死無疑。”我不想衛青死,徹身邊沒一個靠得住的人,我不放心。


    他有些不高興:“我要照顧大人。”


    我笑道:“我命該絕的話,別說你,就是天王老子也攔不住。你若想我多活幾日,就別給我添堵,就好好聽我的話,把你養大,可不是讓你把大好的時光搭在我身上。”


    他低著頭一臉不甘願,我冷聲道:“忘了你應過我的事麽?馬上要打仗,若是敗了,你就直接死在匈奴別回來見我了。”


    他這才接話:“大人放心,你說什麽衛青都會做到的。大人想要匈奴,我去打就是了。隻要……隻要大人好好活著……就什麽都好。”


    我笑著伸出手拍了拍他的頭:“也不是我要這麽對你,皇上日理萬機,我若不在,你好好為他做事,徹他……”


    他突然反握著我的手:“我知道,大人說的話,衛青死也不會悖棄,我隻想要大人一句話……”我自然知道他要問什麽,便側了側臉,他依舊抓著手問道:“若皇上不再如以往,大人可不可以好好地呆在衛青身邊?”


    不再如以往……那我千辛萬苦跑出宮是為了什麽?


    我看了衛青許久,總覺得他眼神坦蕩誌在必得,隻覺得自己隨命運顛轉沖刷,被人揉圓搓扁,“你們……你們都……我一個將死之人,有什麽可圖?犯得上你們一個個費盡心思、拿來奪去、藏著掖著?真是可笑……可笑至極……”


    衛青卻不再爭什麽,隻提了提被子:“大人先睡會兒,我聽你的,這就回宮一趟,你放心,他們不會找來這裏的。”


    我怎會不知,衛青性子極內斂,卻也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隻是,他到底不如徹那般果決,卻十分懂得以退為進步步為營。


    我也不再說什麽。


    等他走後,我睡到午時才醒,先前那個女婢上來伺候,屋裏屋外我倒是隻見她和夜裏那個趕車的小童二人。


    她扶我坐到近門口的躺椅上,笑道:“公子前些日子派我來收拾這舊宅,我還問是誰要來住,公子說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我還不信,您剛來時,我看是公子抱著進來的,還想著一定病的不像樣子,哪裏能好看的了,這會兒,越看越覺得您就是病著也像是畫兒裏走出來的人。公子說的一點也不錯。”


    我隻看著院裏一株枯掉的忍冬藤,也不說話,她倒是絮絮叨叨的不停:“我聽公子喚您‘大人’,我也這麽叫可好?您是公子在朝中的同僚麽?”


    我始終不怎麽答話,她倒不覺得憋悶,有一句沒一句的說。


    在這裏住了十天半月,從沒走出過這房子的方圓一裏地,院子裏一棵青桐,長的頗是漂亮,樹下一口古井,出門隻一塊菜田,外圍一圈籬笆,尋尋常常一戶人家。


    有時也想問問衛青,宮裏究竟鬧騰成什麽樣了,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徹的性子我清楚的很,要麽翻天攪地折騰別人,要麽如遭雷噬後極度平靜隻在心裏折磨自己,縱使如此,我也無法回頭。


    個把月後,春光漸濃,我提了小半桶水,拿了木瓢到屋外澆菜田,衛青恰巧進門,忙上前提著水,眉眼含笑:“大人看著比冬日好了許多,雖然還瘦得很,可已經不那麽沒精神了。”


    我拿著木瓢的手頓了頓,笑笑不語,看著菜田發愣。


    衛青伸手握住我的手去舀水,我睜大了眼掙紮著起身,鬆開木瓢推他。他卻不如平日那般放手,反倒張著手臂攔腰圈起來低聲道:“大人,忘了皇上吧,現在他身邊有董偃和孫鶴清,他已經忘了你了,你也忘了他……衛青陪著你不好麽?”


    我一時有些懵,竟也任由衛青抱著,念道:“董偃?孫鶴清?”


    他把我拉過去坐在菜田旁邊的石凳上,拍了拍我衣袖上的髒跡,點點頭道:“嗯,董偃和孫鶴清就在宮裏。皇上寵的很。不論朝中還是宮中,也沒有一個人敢再說起大人的名諱……”


    我聽著聽著便落下淚來,喃喃道:“是麽?那就好……那就好……”


    衛青在我麵前蹲下來,輕輕擦了擦臉,便湊近來在我唇上齒間一點點掠奪。我一時聽到這些話腦中一片空白,竟任他在口中百般放肆,四肢卻如同瞬間失力動彈不得,許久才突然回過神站起身,驚叫道:“走開,別碰我。”


    他舔了舔唇,似是吃了糖人後的小孩兒意猶未盡,眼中有一晃而過的精光,充滿從未有過銳利的欲望和占有。


    還沒來得及往後退一步,他便又扶我坐下柔聲道:“好,我不動,大人不要想太多。”衛青總是能最敏銳的抓住我情緒頻臨崩潰的脆弱點,一點點撫慰著、瓦解著……


    我看看他,有些茫然,他對我笑得十分好看,額上滲出細細的汗,在日光下反射如水晶,眉宇間朗朗英俊,微彎的眼睛和略略勾起的薄唇卓傑非常,如屹立於天地間一座山峰,如盡馳於糙原中一匹神駒……


    我回過神來,緩緩推開他站起身往屋子去,腳下趔趄不穩,我一心急便忍不住咳起來,喉間血液從嘴角點點往外滲。


    衛青不由分說抱起我回屋裏。一邊輕輕拍著我的背一邊吩咐婢女去煎藥。


    春去夏來、夏盡秋又盛……


    深秋雨水連綿、濕氣極重時,我經年膝上積病,此時尤重,今年竟是連床都下不了,連到院子裏坐坐都要衛青抱來抱去。


    夜裏衛青也要貼身抱著睡,我幾年前阻止不了他,現在更不行,我卻也隻是嘴上貪便宜,衛青卻十分懂得務實不務虛的道理,從不跟我頂嘴,想做的事卻是一樣沒落下。沐浴餵藥事必躬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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