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聽著小桃哭的聲音,才轉了身,就看著他把小桃從十餘階的亭上踢下去。我伸了伸手:“你……你把我也踢下去好了。”


    他走到我跟前,俯□來捧著臉捂熱,隻道:“天冷,你身子骨差得很,夜裏就別出來了。這麽沒用的奴才,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死了算了。”


    我輕輕咳了幾聲,闔了眼轉過去:“也好,你就殺了他們吧,總之是因我而死,命債還是我的,我就等著閻王來拿我去還命。”


    他默了一陣,抱起來回殿裏,慢慢去了衣把我的頭按在胸前。我低聲道:“可還如你的願?你想就這麽困我一輩子麽?”


    他不應聲,我兀自一笑:“不對,先生說了,命不久矣,哪裏還有一輩子呢?你想沒想好,我死了是埋在茂陵的皇後墓穴,還是另開陵地?”


    他收緊手臂,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平和:“你不說這些噎死人的話是會死麽?”


    “你倒是油鹽不進了麽?”微微掙紮著脫開他。我已經有些失控了,他這樣一點點的瓦解,我遲早要丟盔棄甲。


    他拿著一塊錦帛捂在我口鼻上,我便開始覺得四肢發困,腦袋昏脹。睡著之前還想用力咬破他摩挲著我嘴唇的手指:“真是無所不用其極,我竟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麽大的能耐,讓皇上屈尊做這等下三濫的勾當……”


    翌日,果真不見人影,若非小桃額角磕出一片烏青,我竟以為昨日隻是一場夢。


    小桃餵我進食的時候,我指了指她的額角:“疼不疼,記得上些藥。”


    她倒渾不在意,有些激動地夾起一塊核桃蘇說道:“紅玉姐跟我說,大人喜歡吃這個,要加些桂花,再用桂花晨露做出來的才好吃,我昨日試了好些遍,大人嚐嚐,跟紅玉姐做的像不像?”


    我已經喝藥喝的開始食不知味了,哪裏辨得出什麽,隻道:“嗯,一樣。”


    她笑道:“那大人再多吃些,大人太瘦了……”


    布晚膳,禦膳房的兩個廚子端著食盒進來,我心裏驚了一下。對小桃和一個廚子說:“你們下去,留一個人就好,人多了我看著煩。”


    等殿裏人打發幹淨,我才嘆道:“這裏也是你敢渾水摸魚的地兒?”


    衛青端著一碗參湯餵來:“我來幫大人出去。”


    我擺擺手不喝,笑道:“誰跟你說我想出去?五祚宮什麽沒有?我出去做什麽?”


    他突然捏著我的手腕咬牙道:“皇上都那般對你,你還要住在這裏麽,你怎麽能這麽作踐自己?衛青說過,要保護大人,大人跟我走好不好?”


    我輕飄的笑道:“皇上哪般對我?你怎麽知道不是我自願的?我不過就是個男寵,什麽作踐不作踐的,天下有多少人想做還做不了呢。”


    衛青撲過來堵住唇,在我口中流連不舍,我皺皺眉,推也推不開,他卻哭道:“大人不要這樣,衛青會救你的。我們出去以後走得遠遠的,誰也找不到,我會保護大人。”


    我有些喘不過氣,微微咳了咳:“親夠了沒,夠了就滾。”


    他愣在那裏十分受傷的樣子道:“大人是怕你走了皇上會遷怒紅玉和元升還有五祚宮的奴才麽?其實不會的,皇上隻是用他們來威脅著不讓大人傷害自己,若大人不在,他們就沒什麽用,殺了他們大人也回不來,皇上會饒了他們的。”


    我搖搖頭,衛青不知道,徹在關乎我的事情上,從來是不能按照正常人的思維來推斷的。


    他看我眼神呆滯的看著殿外,越發悲愴起來,忍不住傾身上前輕輕摟住:“大人,跟我走吧,不要再呆在這裏了,你會死的。衛青捨不得你死。衛青求求你,你看看我,別在想皇上了。他隻會害死你。”


    我看著殿外夕陽一點點隱沒下去,天色由暗粉變為玄青再瞬間掠過一片漆黑,徹底將萬物無聲融盡。突然覺得有些輕鬆,側了頭呆呆的看了眼衛青:“我走了,他會不會就想通了,跟以前一樣了。”


    衛青咬著嘴唇極不情願卻依舊點了點頭。


    我咧開嘴笑了笑:“那好,我跟你走,等他想通了我再回來。我死之前要見到他才好。”


    衛青點點頭道:“好,我都聽大人的。”說著要出門去喚人。


    我伸了手拉住:“別,今天不行,明日再走好不好?”


    他頓了頓才艱澀的開口:“好,隻要大人不反悔就好。我明日晚膳時再來,到時候帶大人走。可好?”


    我“嗯”了一聲,手心裏都有些發汗,一定要如此麽?我與他怎麽會走到這一步?


    衛青端了碗湊到嘴邊,一隻胳膊攬著肩頭:“大人多吃些東西,都瘦的不像話。”


    我心裏想見徹,有些迫不及待,便把他推過去:“你走吧,把小桃叫來。”


    衛青也心知肚明,隻咽了咽淚無聲出門。


    “小桃,皇上今日回五祚宮麽?”


    她仰起臉,笑容在燈下有些模糊地燦爛:“大人要見皇上麽?我去讓人報,說不準半個時辰就回了。”


    “好。”


    我坐在中殿,看著廊上宮燈在風裏忽閃忽閃,有些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悲戚和期待。


    他火急火燎的跑進殿時,我抬眼看過去,發冠有些亂,雪沫子把靴子裹得不辨顏色,自膝下的衣擺都似在雪地裏滾過,我看著有些好笑,不由得笑出聲。


    他站在殿門口許久,隻是盯著我看,也不走近。過了許久,眼睛便有些紅了,再走近時竟看著有些腳步不穩。


    “王孫?”他叫道。


    我隻對他笑笑不說話,他又叫道:“王孫?”


    “嗯。”我隨意應道。


    他顫巍巍的伸出手碰了碰我的臉頰,又縮回去。兀自笑了許久,舒了好一會兒氣。


    我不大高興:“我沒死……你是在試我詐屍沒麽?”


    他在我麵前坐下,認真地問道:“是你要見我麽?我聽宮人說,你在問我今兒回不回五祚宮。是麽?”


    “嗯。”我點點頭。


    數月來,我頭一回見他笑的眼裏流光溢彩:“怎麽?要跟我說什麽嗎?還是宮裏缺什麽穿的用的?你想要什麽,都跟我說。我就在這兒,你說吧。”


    我皺皺眉搖頭:“沒事。”


    他彎著眉眼:“沒事兒?那是想見我麽?”


    我看了看他,突然用有些癡傻的表情一邊點頭一邊應道:“嗯。”


    他看著我麵無神目無焦,突然摟進懷裏,在我後頸上啃噬,低聲泣道:“王孫,對不起,你別恨我,我怕了,我怕他們傷害你,隻能這麽做。”


    我被他勒的有些氣喘,他下頜的鬍渣刺的脖子上微微疼,我伸手推,抱怨道:“疼。”


    他忙鬆開,輕輕摟著,聲音依舊是哭腔:“好了好了,不疼了……”


    我抬了抬頭,看著他嘴唇上深深的齒痕滲出血跡,不由得仰著臉湊上去舔:“流血了。”


    他低著頭在我臉上吻:“沒什麽,死不了。”


    我看著他笑。他卻哭得不像話,恨不得把我一口一口吃下去似地親著,喃喃道:“對不起,別恨我,王孫……別恨我。”


    不恨?怎麽會不恨?不論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的事,可自從你做了把我囚在五祚宮的決定時,罅隙已生……我隻是想再看看你,徹,你我心性極絕,從今後,隻怕,不死不見……


    我咽了咽淚,摟了摟他的腰,踏實的想就這麽死了的好。


    早時天光大亮,他輕手輕腳的給我穿好衣係好帶,連發冠靴子都不假以他手,我臉上除了神情愣怔,便是看著他傻笑,他問話也不怎麽回,被他弄疼了就皺皺眉或者抬手打他一巴掌,他倒更開心,隻親一下道歉,再伸手拿一塊糕點塞到嘴裏哄我吃。我高興了吃,不高興就吐出來。他也隻是笑。


    我穿的整整齊齊,被他抱上馬車,出了宮,我近半年不怎麽見宮外的人,走在街上有些膽怯,他看著我有些戒備的眼神,忍不住攬著腰低聲道:“別怕,有我在呢。”


    剛過了年,天雖冷,街上依舊摩肩接踵,好不熱鬧,我站在一個投標鋪子前看了半晌,十個標千,全投準了,能得一隻眉間有一點殷紅的小白狐狸,鋪子老闆是個獵人,常年住在山裏,隻年關前後出來換些日常用度,他說這隻小狐狸除了有些認生,其實乖得很,養熟了甚是通人性,是他去年冬日獵的。


    我拿著買來的十根標千,才扔出去三根,就有兩根沒中,索性把剩下的扔了徑直過去抱那隻小狐狸,小狐狸沖我呲呲牙嗚嗚的叫了兩聲,也不抓不咬,頃刻便在我懷裏縮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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