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不置可否,他又開始做夢了,夢裏隻有一個畫麵,還是那日他下山時所看見的幻象,天河水自天上傾灌人間,黃河近處深淵再現,他站在雲端,看著蒼生度厄,萬劫不復。唯一不同的是,這次的夢境裏麵沒有桑,每每夢到最後,他便倉皇驚醒,不知所措。


    “天機?”


    他從噩夢的景象中回神,看著身側的重衍,今日山上不安穩,重衍搬來與他睡於一處。


    “怎麽醒了?”重衍問,“可是夢魘了?”


    “恩。”


    “夢到什麽了?”


    “醒來便忘了。”他看著重衍,突然想到了緲雲觀,問道:“若是有一日,坐忘門與尋天嶺處在莫家和緲雲觀的位置,你當如何?”


    重衍看著他,目光灼灼,搖頭說道:“不會,坐忘門不是莫家,尋天嶺更不是緲雲觀。”


    “是嗎?”


    他收回手,轉身被重衍攬在懷裏,重衍貼著他的臉,輕聲道:“我會站在你這邊。”


    第二日是個好日子,陰了許久的天終於放晴了,天機見難得有個好天氣,於院子裏擺了茶水與茶點,拿出來之前剩的半罈子坐忘,邀了桑品茶飲酒。


    桑難得地喊了阿凜一道,阿凜看到石桌上擺的那壇酒,臉色陰沉了幾分。書水和羽看到阿凜倒是一臉興奮,尤其是書水,一個勁拉著阿凜在一旁嘀咕,倆人本是同歲,又整日在空山霧上廝混,交情頗深。


    仿佛在所有的結局時刻,勘破世事恍如大夢一場,忽冷忽熱。


    是夜,莫家如朽木,終於被螻蟻蠶食殆盡,露出了斑駁內裏,流言與接二連三的事情將其擊垮,隻等那最後一聲脆響,便此了斷。


    天機那會兒正在與重衍一塊高談闊論,書水與阿凜喝多了酒,躺倒在院子裏,被桑和羽搬回了天機的屋子。月上中天,地麵白的猶如鍍了一層霜,恍惚間,天機聽到門外有人在喊:大長老入魔了!


    酒氣立馬醒了,他看到重衍奔出院子,朝著叫喊的方向去了,她年級起身,欲要同去,卻是動彈不得。天機心想,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個時刻!


    所見幻象有些眼熟,有些像那日他所看見的莫家大火的景象,不過不是在莫家,當日他所見,隻有火,未有人,今日所見,全是慘叫奔走的人。


    大火蔓延,到處都是紅光一片,房屋木頭燒著的劈啪聲,到處都是慘叫,還有人全身著火從眼前閃過,目光所及,所有的一切都浸在火海裏。


    天上又符文閃現,青藍色的符文順著半空一直落到山腰處,天機知道,那是珀雲陣。


    遠遠地有人在喊:今日便要替天行道!


    他心想:替哪個天,行何種道?也不怕口氣大的閃了腰?


    天上也是暗紅,偶有閃電劃過西天,炸響一道驚雷,不一會兒就下起了大雨。


    天機心頭模糊一片,他隨處走著,不知何時走下了山腰,半個山頭都著了,整個山腰被火海隔斷,山下漆黑一片,山上火海一片,像是涇渭分明的河海,景象截然不同。


    那珀雲陣不僅困住了人,也困住了這伏天火。


    麒麟機關獸的雙眼閃著藍色的光,伏天火從麒麟獸腳下燃起,向著四周蔓延開去。


    似乎過了很久,大火在雨中逐漸熄滅,借著那些未熄的火光,還能看見白色的煙向著天空飛去。


    山腰處沒了火,也沒了人,樹木燒的光禿禿的,隻剩下一座龐大的麒麟獸,麒麟獸腳前的伏天火已經滅了,藍色的獸瞳也暗了下來。獸身下跑出來一小孩兒,朝著山下跑去,天機福靈心至,瞬間就跟在那個小孩兒身後跑。


    那小孩兒跑到了山門處才停了下來,停下後轉身,端端正正的跪了下來,頭深深的埋在膝蓋前麵,有嗚嗚咽咽的聲音出來,借著閃電的亮光,天機回頭,看到身後是一個觀口,門前有塊赤紅色匾額,上書:緲雲觀。


    天機看著小孩跑下了山,在山下隱姓埋名,改頭換麵,拜入了莫家大長老的門下。


    看見年幼的莫煥與那個小孩兒嗆聲,處處與他過不去,他看著那個小孩兒長大,成為了莫家最可靠的弟子。


    莫家大長老入了魔,傷了三長老。


    山腰的門派蠢蠢欲動,如嗅到血味兒的餓狼,隻等著獵物倒下。


    珀雲陣啟動,麒麟獸引伏天火,向著山頂燒去。


    天機再醒來的時候,局麵已經失控。弦輕不知怎麽受了傷,被阿凜攙扶著站在一旁,重衍正背著他往山腰處走去,身後跟著兩門弟子。


    “是……隋崖……”他嗆了一口煙,咳嗽個不停,“快,快去找他。麒麟……麒麟獸身下……咳咳……可避開伏天火,帶他們去那裏!”


    重衍沒有說話。


    “怎麽了?”天機掙紮著要從重衍背上下來。


    “別鬧。”重衍開口,將他緊緊按在背上,不讓他動彈。


    “隋崖是緲雲觀之後,是他回來復仇來了,快去阻止他啊!”


    “師叔,剛才隋崖殺了三長老,開啟了珀雲陣,已經不知所蹤了。”書水勸道,“我們得趕緊去珀雲陣陣眼處,莫家不知道被隋崖怎麽了,門下弟子竟然全都魔化了,我們管不了了!”


    “你……你說什麽?”


    書水回頭,莫煥站在他身後不遠處,一臉難以置信的模樣。


    “師兄……他殺了三長老?”莫煥搖了搖頭,“怎麽會,他自小在莫逆山長大,怎麽會對三長老下手。”


    “莫煥……跟我們走吧!”天機伸手,“隋崖並非從小在莫家長大,他是緲雲觀後人,是來報仇的!”


    莫煥喃喃道:“不,我得去找師兄問個明白,他為什麽要打暈我,這肯定不是我師兄做的,不,我得去問問。”當年緲雲觀滅觀之時他剛出生,對此沒有什麽印象,他不知道他的師兄與緲雲觀是何關係,但是師兄是大長老在山下收的弟子,來莫逆山的時候才六歲,怎麽會跟緲雲觀扯上關係,他不信!


    莫煥緩緩後退,轉身跑走,瞬間沒了影。


    “莫煥!”天機掐著身下人,想讓他去追莫煥。


    “你跟師姐他們先去陣眼那裏,我去看看。”說罷將他交給書水,追著莫煥而去。


    已經開始下雨了,一如緲雲觀被滅門的時候,不過不是瓢潑大雨,隻是綿綿細雨,澆不滅眼前這伏天火海。


    第16章 第十六章


    莫煥小的時候也是粉雕玉琢的娃娃,並沒有現如今的頑劣性子,大長老的碎玉梢幔被他拿去撕成條狀綁在飛天銃的兩側,被大長老逮住,也會軟軟糯糯的喊著:“髒老(長老),我吃錯(知錯)啦。”天真不知世事。


    可莫家不需要。


    莫煥六歲記事,六歲執劍,六歲全身遍是傷痕。


    他父親說:“莫家不要無能之輩。”


    他一遍遍揮舞著比自己還要高的劍,在甘露潭,在望斷崖,在迷迷穀。寒來暑往,絲毫沒有長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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