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冠。”


    “罪臣不敢!”


    帝無極輕哼一聲,似笑非笑道:“愛卿何罪之有?”


    秦禦史瞄了瞄丞相和大學士。兩人目不斜視,一併回到案前垂首作專注狀。


    秦禦史見狀,略略猶豫,才泣道:“罪臣養子不教,教子不善,犯下了彌天大罪!所以罪無可恕!”


    彌天大罪?暗行使竟未得到消息?帝無極眉微動,仍舊不動聲色:“所犯何罪?”


    “聖上開恩!容罪臣細稟!”叩頭叩得歡,卻沒有正麵回答的意思。


    帝無極眯起眼。暗行使沒有稟報的“彌天大罪”——他已經能猜得一二分了。不過,究竟罪輕罪重,還得看那不長眼的小子冒犯的對象是誰。這種事情以前也發生過,醉從來不會告訴他這種“小事”。當然,屬於醉統管的暗行使和監察使也不會違背他的意願上報。


    秦禦史抬起首,小心覷視著他的神色,似乎稍稍放心了些,立刻回首怒罵道:“孽子!還不快進來請罪!!”


    帝無極的眸光微寒,掃了一眼麵帶微笑閑閑看戲的宮琛和吏部尚書。兩人立刻正色,抿直了嘴唇,嚴肅無比。


    一個身著破爛單衣、處處鞭傷的年輕男子從門外狼狽地爬進來,重重地叩著首。


    “你犯了什麽罪?”


    皇帝陛下的話冷如寒風。


    年輕男子哆哆嗦嗦道:“罪臣冒犯天顏……”


    帝無極揚起眉。


    秦禦史眼觀六路,立刻打斷了兒子的自白:“聖上,這孽子雖素行不良,卻也不是什麽大jian大惡之輩。隻是,六個月前,他和幾個狐朋狗友在肅州遇見一行四人,見那四人生得俊俏,便起了賊心,上前戲弄……”


    帝無極的眸光愈來愈寒,秦禦史的聲音也愈來愈低。在那寒氣逼人的視線的震懾下,他最終不敢再說話,低著頭涕泣交加,一付可憐相。


    帝無極望向那年輕人,莫測高深地道:“你戲弄了什麽人?”


    年輕人伏低身體,整個趴在了地上,顫抖著道:“罪臣……罪臣看其中一人,最是笑意吟吟,又最是傲慢優雅……”


    惹上最不該惹的人,留了條性命也算是萬幸了。帝無極瞥瞥底下神色各異的四位愛臣:“眾愛卿以為如何?”


    宮琛清清嗓子,道:“既是冒犯了清寧陛下,還是將人犯都捆了,交給溪豫發落為好。”


    秦禦史渾身一僵,哭喊起來:“陛下!憐微臣六千餘歲,膝下隻這一子……求陛下給臣留一條血脈吧!微臣多年為國辛勞,疏忽了教養,才讓他犯下這等罪過!都是微臣的過錯!微臣願以這條老命給他抵罪!”


    帝無極執起硃砂筆,仍然麵無表情。這老頭分明是趁著醉在宮裏,才來請罪求情的。他若是不允,恐怕還會鬧到醉跟前去。醉本便不在乎這種事,又看他哭得哀切,定會勸他饒了他們。如此精明,平日卻裝糊塗,任著閑差,左右逢迎,真是可惜了。“愛卿在潛心閣編書撰書多年,也確實勞累了。罷了,就給你調個官職,讓你多些時間教教子罷。邵愛卿,修個摺子,讓秦愛卿入學士閣任常事禦史。”現有的常事禦史都過於年輕了些,官場上的事情,還是需要一隻老狐狸來指點指點。


    “臣領旨。”吏部尚書行禮。


    秦禦史拿袖子抹了一把淚:“陛下聖明!”


    “至於你。”帝無極拿筆隔空虛點著明顯舒了一口氣的年輕人,冷冷道,“你就到皇後陛下身邊當侍衛罷。”


    無視臣子們臉上的驚訝,他繼續道:“隨侍他左右,唯他之命是從,護他安全。這回的罪過,就由清寧陛下定奪了。”


    “多謝陛下!陛下聖恩浩蕩!萬歲萬歲萬萬歲!”


    “陛下萬歲!微臣定當為陛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秦禦史喜出望外,連連叩頭。


    帝無極擺了擺手:“愛卿這身子骨,赴湯蹈火都不必了,多想想國事罷。進了學士閣,朕可不會縱容任何人。”


    “是!”


    秦禦史帶著兒子喜滋滋地退下了,帝無極翻著剩下的一遝奏摺,有些心不在焉。


    究竟外頭還發生了多少類似的事情?醉還隱瞞了多少實情?他思來想去,不免生出幾分醋意。當然,他也知道這醋意晚了,也有些多餘,但是依然難以自禁。


    懷著醋意煎熬到午膳時分,帝無極立起來,揮退了宮琛、吏部尚書、丞相和大學士,擺駕回天雲宮。


    天雲宮內依然一片寧靜。


    為了不打擾皇後陛下,侍衛侍從們都小心翼翼,輕聲低語,見聖上駕到,也隻跪下行禮,不敢回聲。


    帝無極示意他們退下準備傳膳,獨自入了寢殿。


    外殿裏,幾名躡手躡腳撣塵擦地的小侍正想撩起垂帳入內,見他來了,慌忙躬身。


    “皇後起了麽?”


    “小人們一直在外殿掃塵,未曾見過陛下。”


    又睡到午時。這麽貪睡,可不是什麽好習慣。帝無極無奈一笑,輕快地步入內殿。


    甫踏入殿內,他便覺得有些異樣。細細一聽,果然,那綿長規律的呼吸聲已經沒有了。繞過屏風,帝無極看著龍床上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擰起眉。


    他不在寢殿裏,會去什麽地方?


    不經意間望見窗外盛放的海棠花叢,他若有所思地半眯起眼。


    外頭響起細碎的腳步聲,趙正司輕聲稟道:“小人已經問過了,皇後陛下不在偏殿,也沒去園子裏。賀正司正趕過來。”


    趕過來又有何用?他已經有數年不曾在開耀宮過夜了,想必這時候也不會突生興致前去閑遊。帝無極走到窗邊,注視著團團簇簇的花朵和遠處輕揚的柳枝:“禦花園呢?罷了,朕自己去找。”


    說罷,他便縱身躍出窗外,足尖在紅花綠葉上輕輕一點,隨即平平掠出數十丈,而後於柳樹幹上借力拔高數尺,如翩鴻一般向禦花園飛去。明裏暗裏的侍衛隻能看見一個影子迅速飄過,忙不迭追上去。一群侍從則在趙正司的帶領下,抄近道跟過去。


    帝無極身輕如燕,優雅地落在禦花園的至高點清心閣上。這閣子占據皇宮地勢最高處,巧妙地順著山勢搭建,依山伴水,隨處停下都能欣賞到清麗怡人的景色,是洛自醉最喜歡的所在。平素他便坐在二樓的賞景台上,聽著瀑布流水聲和幽篁微動聲,盡覽宮中美景,或作畫或書寫或對弈,自由自在。但,此時此刻,這裏隻有一張石桌兩張石凳,內外空空。


    帝無極坐下來,遠遠眺去。山下一汪湖水波光粼粼,荷葉在水麵上輕搖,湖邊的禦船靜靜地停泊著。


    偌大的園子,似乎隻有他一個人,空曠無比。


    又是不辭而別。


    帝無極輕嘆一聲,放在石桌上的手緊緊攥成了拳頭。


    午後,皇帝陛下駕臨聖宮。


    聖宮上下大為驚訝,各色弟子紛紛出迎。平素聖上除了祭祀外絕不會進聖宮一步,國師亦絕不會主動入宮麵聖,有一段甚至傳出二人不和的流言。但皇後陛下卻經常來往,所以流言也便不攻自破了。但兩人不夠親密的確是事實。而現下,聖上居然破天荒的主動來到聖宮,怎能不讓聖宮眾人驚奇不安。


    人群中沒有國師的影子,帝無極也不意外,很熟稔地來到聖宮東殿。


    東殿是國師重霂的修行重地,尋常人都不得打擾。但皇帝陛下顯然並不是常人,省去了知會,徑直推門而入。


    殿中鋪設著一個八卦陣,重霂對著雲鏡坐在陣中央,銀髮鋪滿地,隱隱流光。


    他仿佛並未發覺殿中多了一個不速之客,仍舊安安靜靜地閉目養神。


    帝無極省去了開場,直截了當地問:“他在何處?”


    重霂懶懶地張開眼:“誰?”


    “他在何處?”語中帶了幾分寒意。對待他,帝無極從來沒有什麽好耐性。


    重霂微微一笑:“我怎麽知道?”話雖如此,但任誰都能聽出他話中的輕嘲之意。


    帝無極也不想與他多廢話:“他那種功夫,不可能瞞得過宮牆上的暗衛,若非你相助,怎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宮?”


    這麽快便被揭破了,重霂也不抵賴,慡快地承認道:“是我助他出去的。但之後他去了什麽地方,我也不清楚。”


    “往後你若——”話留了大半,其中的危險隱隱湧動。


    “我又不是你朝上的臣僚,少對我發你那皇帝脾氣。我想幫誰就幫誰,何況是四公子的要求,我有求必應。”重霂一點也不放在心上,笑容滿麵地回以挑釁。


    “很好。”帝無極不怒反笑,冷望了他半晌,轉身便走。遲早有一天,他要親手料理了這隻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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