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自醉捧起清水,喝了幾口,皺起眉來:說起“對手”,他似乎忘了什麽事……究竟忘了什麽呢?


    未時末,洛無極和洛自醉閃過一群群暗行使和侍衛,登上一座能望見行宮的小山。


    立在山頂的巨木之上遠眺,東之宮白幡高懸,北之宮、西之宮、南之宮為表哀悼之意,也都一片素白。


    “真的。”洛自醉低低道。


    獻辰宮廷出了什麽變故?說是暴病身亡,恐怕誰也不會信。難道是刺殺?不,若是刺殺,天下早便沸騰了。


    況且,刺殺在位之帝與皇子女間爭奪皇位不同,被四國視為禁忌。國師絕不會容忍如此大逆不道的人登上帝位。而要同時殺掉皇帝與國師,幾乎是沒有可能的。因此,他所看到的四國史書中,從未有刺殺皇帝成功登上皇位的先例。周家之所以鋌而走險,也是被欲望沖昏了頭腦,或者說,太過信任所謂的天命了。重霂並不是為了讓他們尊榮無限而降生的,而是為了他自己的人生而出世,將來按他的願望成為四國中任何一國的國師。


    獻辰帝固然死得蹊蹺,了時國師未發現刺殺的證據也隻能作罷。而今,太子也並沒有即位稱帝的跡象,恐怕情勢已經無法控製了……


    雲王……雲王也是無法置身事外的罷,畢竟獻辰帝已下過詔書,承認了他的地位和皇室成員的身份。


    他正想著,洛無極倏地按住碎月的劍柄。


    還是被發現了!


    洛自醉回過神,抽出環在腰上的軟劍。


    數十名著暗行使服色的人圍了上來,動作迅速地將他們二人衝散了。


    洛自醉想回到洛無極身側,周邊的幾人卻牢牢地將他困在原地。


    洛無極見狀,飛身縱過去。


    獻辰暗行使自是不容二人會合,一麵在空中與洛無極拚殺,轉眼間便過了數百招,一麵逼著洛自醉退出樹林。


    洛自醉且戰且退,不多時便被對手迫至林子旁的糙叢中。而洛無極仍未能自林中突破。


    將兩人隔離之後,獻辰暗行使們的劍法逐漸變得狠辣無比,著著殺手,毫不容情,明顯與以往遭遇的暗行使武功路數不同。洛自醉微驚,想起在池陽宮中曾經對戰過的刺客。


    他們便是那些“隱使”?因此不回都奔喪,反趁機在平輿附近設伏,痛下殺手?


    不對……仍有些疑點。他們應是直接聽令於獻辰帝,如今主子都死了,為何一點動搖也沒有?甚至未佩白麻帶以示敬意。


    獻辰帝應該已經身亡,沒有帝王會以自己的死來設陷阱。更何況四處靈幡高懸,十分不吉利。再者,其餘三宮的侍從與侍官隻聽從本國君主的旨意,絕無可能一同設計。


    他這麽想著,便分了神。五六名暗行使似乎已經達成共識,你來我往,交替攻擊,絲毫不給他喘息的機會!


    暗行使一向獨來獨往……怎會突然培養出如此深的默契?


    戰大哥曾說過,若非虎一般的性格,便做不得暗行使。虎和獅不同,不是群居動物,非常不喜與人配合行事。它們心高氣傲,自己能做的事情絕不假他人之手。並且,暗行使師承大家,每人學藝都不同,以免被人認出。


    以前所遇的暗行使,武藝確實個個不同,而且並不心狠手辣。因暗行使是官吏,並非殺手……該手下留情的時候必須有分寸。


    殺手……這些人,雖然表麵上看起來招數不同,但所用的殺著幾乎都一樣。而且,他們之間的交流,分明是搭檔才有的默契!他們定是殺手出身!以集團類型的殺手為“隱使”,隻能靠行刺實行計劃。暗行使卻個個是深思熟慮的人物,執行計劃時會圓融變通,更易成功。從此處來說,獻辰帝似乎有欠考慮……或者他另有用意?


    不留神,洛自醉露了個空隙。


    殺手一劍,刺中他的腹部。


    洛自醉反射性地後退,跌落下糙叢掩蓋的低坡。


    摔下的同時,他便聽見洛無極一聲低嘯:“閉眼!”


    他合上眼,感覺到一陣強光閃過。


    林間,碎月劍尖迸發出強烈的光芒,掩蓋四周。所到之處,糙木、人皆在瞬間化為無。


    洛無極收了劍,飛下糙坡:“醉!傷勢如何?”


    聽他詢問,洛自醉才張開眼,又驚又訝。


    他想起九年前狩獵遇刺時,後亟琰似乎也欲使光,但看了他一眼,便放棄了。那時他若用了光,他和黎巡也在攻擊範圍內,極可能與刺客們一齊粉身碎骨。就算控製得當,強光也會使在場所有人的眼睛失明。光之力,並非可隨意使用的。


    今天若不是他已落下坡,光已不能直接傷害他,洛無極也不會用罷。


    “你怎樣了?說話!”


    見洛自醉遲遲沒有回話,洛無極以為他疼得不能出聲,小心地查看他的傷勢。


    洛自醉勉強一笑,輕聲道:“退得及時,未傷及髒腑。”


    “說得輕巧,流了這麽多血。”


    “比起你先前受的傷,算不得多。”


    “我和你一樣麽?是誰嗜命無比?平常有些小傷小痛都不會怠慢,如今倒……”


    以前在宮中,大嫂又是太醫,自然是得天獨厚。現下不同了,他必須學會無視痛楚。何況,這也並非太重的傷。


    洛自醉沒有再回應,看著洛無極給他點穴止血,隨後上藥、包紮。


    望著愛人腹上狹長的傷口,洛無極心疼之極。思及往後他還可能受這樣的傷,甚至可能再度瀕臨死亡,他便痛心、憂慮。


    然而,不是今日,此時。


    眼下,他不可能放開他。


    至少,他還未露出矛盾的神色,他還未恨他,不是麽?


    他想陪伴在他身邊,哪怕多一個時辰也好。


    “無極,身後。”


    洛自醉倏地道。


    洛無極早知附近有位高人。那人似乎並沒有惡意,也不曾插手方才之事,他以為他隻是偶然路過,便不甚在意。


    回首一看,一個著灰色長衫的男子立在光禿禿的矮坡上,微微笑著。


    “四公子還記得在下麽?”


    連日來精神過於緊張,竟將他忘了。洛自醉不禁有些慚愧。畢竟這人曾放他們一條生路,也算得上是半個恩人了。“實在對不住,我竟忘了替閣下轉達戰書。無極,這位想與你交手。”


    洛無極挑起眉。在他失去意識的時候,醉竟認識了如此厲害的高手。如此想來,這人應當並非偶然在此。


    那男子望著他們,莞爾一笑:“雲王殿下猜得不錯,我是來殺二位的。不過,我隻對與雲王殿下比試感興趣。兩位的性命就留給他人罷。”


    “我們的性命誰也取不走。”洛無極冷冷回道,“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不敢,在下洛林山莊莊主,裴瑞。”


    “噢,獻辰最神秘的山莊麽?”皇戩曾收到密門的情報,這個山莊近些年頗出風頭,似乎有朝廷中人做靠山。他們曾想過它與那些殺手、死士的關係,果真猜對了。


    “雲王殿下竟然聽說過敝莊,在下深感榮幸。”


    “裴莊主,我家公子受了傷,今日實在不便。改日與你比試,如何?”


    裴瑞瞧了瞧洛自醉,笑道:“四公子的傷勢並無大礙。而且,四公子正好旁觀作判,如何?”


    已經欠下他一個人情,不得不還。洛自醉頷首道:“無極,我沒事。莊主,作判不敢當,難得能觀賞高手對戰,我就做觀眾罷。”


    “若殿下擔心四公子的安全,在下知道一個尋常人很難尋到的秘境。不僅適合比武,四公子亦能安穩養傷。”


    洛無極略作思索:“也好。”


    說罷,他便將洛自醉橫抱起來。


    林間、高崖、山澗、亂石嶙峋的穀底。


    兩人速度極快,身下、身旁的景物如雲霧般閃過。


    大約一個時辰後,洛無極隨著裴瑞登上一座斷崖。


    裴瑞回首輕笑,躍了下去。


    洛無極亦麵不改色地縱身而下。他懷中的洛自醉驚出一身冷汗:難不成這就是所謂的“極限運動”?雖然並不畏懼,但太過突然,心都能從口中跳出來。


    崖下是一個天然溶洞的入口,隱約可見裏頭石筍林立。進入溶洞後,烏黑一片,完全隻能憑直覺前行,稍有差池便會送命。但這兩人如履平地,在石筍尖上跳躍著,速度絲毫不減。不多時,便可望見前頭有些光亮。


    能來這種地方,必須身懷絕技。世間高手哪可能全都匯聚一堂?前麵應該沒有設伏罷……裴瑞若想殺他們,獨吞功績,三個月前就該動手了。


    洛自醉沉思著,不防二人已經飛出溶洞。繞過幾塊巨石,眼前豁然開朗,視野中滿是大片幽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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