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換了他人,他定不會如此在意。但,這人是洛無極。


    洛無極於他,到底是怎樣的存在?他不知道,他尚不知道,如今卻無法安然麵對他。


    洛自醉長長一嘆,又拿了個花糕,道:“我原本不想惹是生非,原本什麽也不想要。來到這裏,便隻願能做以前不能做之事,能感受以前不能感受的觸動,能隨性而活,能不被人背叛。”


    “哪料居然落在洛家,哪料洛家人居然能成為親人,哪料又得入宮,哪料避不開紛爭,哪料又得了幾個朋友,哪料又被最親近的人喜歡著。”後亟琰接道,笑得眉眼彎彎,“世事怎會盡如人意?再者,得了洛家人為親人,幸耶非耶?得了我為友,幸耶非耶?得了黎唯和封念逸為友,幸耶非耶?識得形形色色待你好、信任你、仰慕你的人,幸耶非耶?得了小書童,幸耶非耶?”


    “家人自不必說,拾月大哥和念逸也不必說。至於你——”洛自醉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道,“是幸或不幸,我已分辨不出。”


    “嘖嘖,我又如何?”後亟琰不滿地道,笑意依然,“小書童呢?”


    沉默良久,洛自醉才答道:“我已不知是幸或不幸。目前看來,他既是我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人物,又是最大的意外。”


    “意外,麽?”後亟琰重複道。


    洛自醉點頭,道:“昨晚,幾乎顛覆了我的人生。先前隻是憂心他會離開,或許如你所說,想得太多了。但如今,卻陷入兩難境地,不想傷害他,亦不想有被他傷害的可能。”


    “自私。你真是自私。”後亟琰道,緩緩端起茶盞。


    “人如何能不自私?特別是我。既對養生續命、遊山玩水如此執著,如何能不自私?”


    “你怎能做到兩全其美?最不能傷害的,是你自己。你最終還是會選擇自己罷。所以我才說,小書童若離開你,你不會如何,傷懷一陣後,照樣養生續命,照樣笑看人生。而他和你性子不同,離開你最為痛苦。但與其留在你身邊被生生折磨,倒不如死了心,離遠些為好。”


    “你說的或許沒錯。我隻是覺得‘愛’尤為可怕,不想身不由己罷了。”洛自醉道,淺淺一笑。


    “為何總覺得未知的便是可怕的?我若告訴你不可怕,你信麽?”


    “你便是活生生的例證。”明明可以過得瀟灑快活,卻委屈自己遠嫁他國,委屈自己接受愛人以前的女人,委屈自己和她們爭鬥,委屈自己受傷害。他斷然不想如此。


    後亟琰一怔,笑道:“我竟成了你的鑑戒麽?”


    “你素來是我的鑑戒。”洛自醉應道,“以你為鑑,習得不少東西。不過,或許我仍不知你痛苦後又有多少愉悅罷。隻是,單單這痛苦,便足以讓我望而卻步了。”


    “你果然隻想自己過得逍遙自在。”後亟琰嘆道,“我知你來此世,想的便是這個。小書童也知道罷,想必他也說,此事作罷吧。”


    洛自醉頷首,心中又有些複雜的感覺升上來,令他惶惑,令他不安。與先前的不安不同,這回的不安,不知因何事而生,亦不知如何壓抑如何無視。


    “你們之間的糾纏,怎能就此作罷?分明已成事實。”


    已成事實?洛自醉抬起眉:“這話,又作何解?”他怎不知道,何時何地,他與洛無極竟已親密至此?


    後亟琰輕呼一聲,故作懊惱,雙眼中卻閃過幾分狡黠:“哎呀呀,此事我原本不想說的。想必小書童也要保密罷。怎麽會如此不小心呢?”


    你若不想說,這世上有誰能逼你說出口?洛自醉抽搐著嘴角,冷道:“可別造謠。”


    “我豈是那等人?”後亟琰大呼冤枉,轉而又笑道,“雖然小書童仍如平常,我卻瞧得出來,定是得手了。”


    得手了?什麽時候的事?洛自醉臉色轉成青白。


    見狀,後亟琰忙道:“就是你酒醉那回。我便不信他能把持得住。再者,你醉後不記事,又得昏睡一日,縱是不小心留了什麽痕跡,怕也早消失了。他也不是那等被欲望沖昏了頭腦之人。”


    洛自醉想了想,眯起眼。他確實不記得那回的事。仔細想來,那之後,洛無極確實也變了。但他早已悄悄地改變著,怎知是因為此事?後亟琰也不過猜測罷了。不過,這人是後亟琰,不是他人,想來,他早便計劃好了罷——“你做的好事!誑我做了交易!讓我得不償失!”


    後亟琰隻是笑。


    洛自醉氣得也再說不出什麽話來。


    他與洛無極已有肌膚之親,想起來便不舒慡,教他怎麽恢復自若態度待他?!


    但他亦不可能向洛無極詢問此事是否屬實。問不出口,問了便再也回不到原處;亦不想問,潛意識中似乎寧願迴避此事。


    半晌後,他還是隻能瞪著後亟琰,發作也不是,作罷也不是。


    昨晚和今早,情緒大起大落,不像他了,他必須盡量讓自己恢復往常才是。罷了罷了,事情都已過了,再惱又有何用?


    關鍵在於,今後如何待無極?


    正苦思中,便聽遠處一聲笑:“今日終於見著陛下和棲風二哥了。”


    洛自醉和後亟琰循聲望去,便見一團藍色翩翩而至,如飛鴻般落在亭內。


    “澗雨三弟,好久不見了。”洛自醉道,斟了盞茶。


    寧薑向後亟琰行禮,後亟琰擺了擺手,笑著示意他坐下。他便在白玉桌的另一麵坐下來,道:“怎麽氣氛有些不對?”


    “澗雨三弟真是細心,陛下和我隻是有些意見不和罷了。”洛自醉笑道。


    “是啊,意見不和罷了。”刻意重複了一遍,後亟琰吃著點心,接道。


    “禦林軍近來事情太雜,無法問候陛下,也無法同棲風二哥飲茶言歡,今日幸而早早回宮,才能到鳳儀宮來。”寧薑笑道。


    “哦?禦林軍生事了麽?”後亟琰似漫不經心地問道。


    洛自醉目光微凝,看向寧薑。


    寧薑垂首,道:“小事情連連,怕是先兆罷。臣已稟報過聖上了。”


    “澗雨君的兄長又作何想?”


    寧薑的二哥正是禦林軍的副將。洛自醉不語,隻輕輕晃著茶盞。這些年來,皇顥和後亟琰、皇戩始終無法釋去寧家的兵權。畢竟寧家身居左將軍之位,握有一半兵權。而且寧家長子常年帶兵在外,明顯借著“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迴避帝威。近來寧家長子好不容易回府,一時間卻也找不到任何漏洞。


    寧家,正是長公主派最後的憑仗,亦是最令人心懷忌憚的憑仗。


    但,寧薑卻始終無任何可疑的動作。


    不知是他隱忍得好,還是另有打算。


    “臣的兄長認為,禦林軍內長公主派的人過多,還是盡早遣散得好。”


    居然如此說。是以退為進麽?洛自醉想著,便見後亟琰已將點心全都吃了,喝了茶,笑道:“說得是。可能還得讓澗雨君多辛苦些了。”


    “為聖上和陛下行事,臣願赴湯蹈火,這等小事又算什麽?隻是,與那些粗蠻漢子操練,雖然有趣得緊,卻染了一身味道,回宮之後,著實覺著不合禮。”寧薑苦笑道,“那味道重得很,難以去掉。”


    “你便是因為這個,數次婉拒晚宴麽?”洛自醉不禁失笑。


    “皇家禮儀中,確有此項,我怎能不在意?”寧薑笑回道。


    “不過,我怎麽聞不到呢?我也好奇得很,所謂蠻漢的男子味,是怎樣的味道。”後亟琰道。


    寧薑自懷中取出五個香袋,道:“全靠這個了。我的書童以我院中的酩香花做的,香氣淡淡的,恰好衝去那些味道。我覺著一個便足夠了,但他說香味實在輕得很,便全給我了。”


    “確實很輕。你帶了五個,我卻現在才聞得一點點。”洛自醉道。這酩香花有助於睡眠,且又開得漂亮,過陣子他要自寧薑院中移栽一些才是。


    “先前問過拾月大哥,才知這花的香獨特。若佩戴著香袋,凡聞過這香味的人,便能在一裏之外尋得此人。”


    “我也聽聞過。”後亟琰道,“這酩香花在池陽甚為罕見,隻生長在獻辰某些地方。它不僅有助眠安神的功效,也可製成迷蹤香,探人行蹤。據說將這花吃下去,還可清肺敗火。”說到此,他別有意味地瞅洛自醉一眼,又道,“近來棲風君火氣甚大。”


    “那就給棲風二哥兩個罷,過陣子我再喚書童送些幹的花瓣與你。這個季節似乎不能移栽花木,待來年春日,移栽幾株罷。”寧薑道,將兩個香袋丟入洛自醉懷中,“不過,能讓棲風二哥生火氣,著實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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