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吩咐過,洛暗衛亦須同行。”徐正司回道。


    “那麽,勞正司領路了。”洛無極作請之勢,徐正司點頭,遣退了帶來的眾小侍,躬身再對洛自醉行禮,便往外走。洛自醉和洛無極立起來,隨上去。


    一路上,鳥語花香,美景如畫,每走幾步便又是一道勝景,精緻巧妙得令人驚嘆。


    洛自醉與洛無極一麵賞景一麵前行,不多時便望見中聖宮巍峨的宮殿群。洛自醉的腳步卻突地停住了。


    徐正司回首:“棲風君,怎麽了?”


    怎麽忽覺有些不舒慡呢?洛自醉淺淺笑道:“忘了些東西,想回殿取。正司還有事要忙罷,隻需告訴我殿名便好。我取了東西再趕過去。”


    “也好。是國師大人的寢殿,奧雲殿。”


    “正司忙去罷。”


    “小人便告退了。”


    洛自醉和洛無極目送徐正司走遠,洛無極輕聲道:“怎麽了?若真忘了東西,我去取來。”


    洛自醉瞅他一眼,頓了頓,笑道:“你明知這不過是託詞罷了。我想回殿一趟,你且先去奧雲殿瞧瞧。”


    “有何不對?”洛無極眉微動。


    “不必擔心,我自有分寸。”洛自醉笑道,提氣,旋踵躍起,很快便沒了蹤影。


    洛無極心知必然有事發生,正想跟上去,卻倏地想起那時封念逸說過“他並非弱者”,一瞬的猶豫過後,他後退兩步,踮足向中聖宮而去。


    這個人並非弱者,他很明白。他並非時時刻刻需要人保護,不過,他也會有遇上難處的時候。他所該做的,便是那時候挺身而出罷。雖然明白自個兒的責任所在,卻無法不擔憂。相信那人的能力是一回事,失去他的不安,卻是另一回事了。


    洛自醉腳步極輕,甚至未驚動在外殿中布置擺設的唐三,便飄入內殿臥房。他掃一眼房內,眉梢輕輕挑起,便靜靜地立在門邊,淡淡地望著立在他床邊的重霂。


    重霂神色裏含著幾分沉重,緩緩地拉上床帳。


    “無色無味,甚至於無形,不愧為黃泉之毒。”洛自醉輕輕笑道。


    重霂迅速回首,收了臉上的驚訝之色,亦笑道:“回來得好早。”


    “本是要去見國師,不過,半途突覺不對,便折回來了。”洛自醉慢慢行至床邊,道,“若非覺著徐正司帶來的人,往皇上寢殿去的少了一位,我也不會如此在意。我隻是區區一位世家公子,並無任何預知能力。”


    看向床中,他笑了笑,又道:“趁替我與陛下解毒之時藏下的麽?我還道,我這拙劣的作戲能瞞過你。”


    重霂抿了抿嘴唇,道:“若那也能叫做拙劣的作戲,還有誰能演得更惟妙惟肖?當時我的確被你矇騙了,以為你咒發,想著你與我相識一場,共死倒也不錯。但,洛無極卻似乎有十分把握,不會讓你死。”


    “所以你便將計就計,借給我們解毒之機,藏下了黃泉?”禁不住笑出聲來,洛自醉拉下床帳,蓋住被褥,“怎麽,這回不想與我共死了麽?”


    “你何時知道的?”重霂不答反問。


    洛自醉悠閑地坐下,示意他也就座,才答道:“一者,你那自言自語是說給我聽的,不是麽?我雖曾昏迷過,知道如何假裝,但畢竟隻是假裝而已。無極走後,你不必提防他。倘若你此時靜下心仔細察看,不可能發覺不了。但你卻順著我作戲下去,可見其中定然有詐。二者,我早便和你提過,我並非輕易相信他人之人。你以為,區區一個多月的交情,我便信你了麽?”


    重霂微怔,露齒一笑:“我以為,至少你會放鬆戒備。”


    “不怕一萬,隻怕萬一。你我交淺,且立場敵對,與你談笑風生時,我尚從未放鬆過,怎會不防備你私下的動作?若我是如此大意之人,便活不到如今了。而我,素來是最為惜命的。以己為重,任何事都為利己考慮,因而,我不會輕易相信他人。過去如是,現今如是,往後依然。”洛自醉笑吟吟地回道。與後亟琰一起待久了,他也能隨時隨地掛上笑容滿麵的麵具,令人捉摸不透他的喜怒哀樂。不過,這樣虛與委蛇,累的隻能是自個兒。他還無法如後亟琰般泰然自若,隨心所欲。


    重霂笑道:“你倒很直慡。”


    “不錯。我不會掩飾,不會同某些人一般,總想千方百計地模糊他人對自己的看法,總不欲令人得知他的目的。”


    聞言,重霂笑容全失,默然不語。


    “你下手太快了些,這在我的意料之外。怎麽?長公主殿下如此迫不及待?覺得我若見了三位聖上,地位更加穩固,能替太子殿下取得更多支持?”洛自醉輕笑道,“抑或你們所見略同,因而便如此急匆匆地行動了?”


    “情勢所逼,有許多疏忽之處。而且,我看輕四公子了。”重霂輕聲道,自嘲一笑,又道,“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是啊。長公主殿下過於咄咄逼人了些。她心知兩位陛下和太子殿下不欲掀起內亂,害得民不聊生,這才隱忍至今,以免他們反撲,所以便肆無忌憚了。”


    “四公子此言差矣。若等兩位陛下順理成章釋去兵權,豈不是前功盡棄,隻能坐以待斃了?長公主殿下的機會,也隻有這些日子了。斷然不能放過。”


    洛自醉垂眸,取過床邊已涼的茶水,遞給旁邊人:“隻想勸長公主殿下莫走險著。若兩位陛下動怒,太子殿下蓄勢待發,她毫無勝算。但,她卻過於執著了。”


    重霂接過茶水,飲下,笑道:“太子殿下可從未隱忍過。他借皇後陛下的密門之力,除去多少我方世家大族,想必四公子也心中有數。隻是,太子殿下明白,若對長公主殿下行不利,我們仍然足可以死相博,來個同歸於盡,因此才不動聲色罷了。”


    洛自醉搖晃著茶杯,道:“你如此想殺我麽?” 重霂是百毒不侵之人,茶水亦有毒——又或許是他多心了。不過,此時武功被初言壓製的重霂要殺他,也隻能用毒。


    重霂望著他手中那杯茶水,輕嘆道:“你果然十分小心。”


    “即使能去昊光,即使有機會成為一國國師,你也不會背叛長公主殿下麽?”何等的忠心……忠心麽?恐怕不是罷。


    重霂拿過他那杯茶,仰頭飲下,笑道:“你將我殺了罷。若不殺我,往後,我定會取你和皇後陛下、太子殿下的性命。”


    “隻因她是一族立於權力之巔的希望,所以如此維護她?”一個家族的權力欲,何等驚人。權力欲麽?恐怕也不是罷。


    重霂怔怔,烏黑的四瞳定定地盯住洛自醉仍然悠閑自若的神情。


    不知為何,被這兩雙瞳看著,再也無第一回那般的惡寒之感。洛自醉回望著那重瞳,忽覺兩雙微動著的瞳眸,映出了與那個世界那隻囚鳥相似的絕望和希望。


    相似的……既是相似的,為何他們選擇的路全然不同?


    “銀髮童子出生,必須上報。這是池陽所有百姓都十分清楚的律令。然而,過去各地暗行使從未聽說過銀髮童子出生的傳聞,所以,你不可能生於普通百姓人家。在與你交談的那段日子,我讓太子殿下和無極再度趕到禹州,查了你的生世。那莊園於四十年前建起,你四十年來從未出過那莊子罷。若是其他世家的人,若在乎自家安危,幾十家長公主派世家陸陸續續被抄家或貶為庶人、賤民,你卻從未出手。如果你的確耐性絕佳,想待往後再重興自家榮華,必定貪戀權勢。然而,言談之中,你卻並非惜權之人。不惜權,便是惜人,若非周家人,你又為何會如此束縛自己?”


    洛自醉的聲音漸漸低了:“五十餘年前,周家某支中,妾難產而死,生下一子,重瞳,生長極緩,八歲尚不能言,被稱為魔子,九歲上,夭折,並引發家中疫病,數十僕從身亡。殺了那麽多人,卻仍無法掩蓋真相。周重霂,你明知自己隻不過是他們的工具,為何要如此折磨自己?”


    重霂再度沉默了,嘴角輕輕揚起。


    “最初當你並不存在,得知你有利用價值後,便束縛你的自由,將你囚住,隻看得到你‘銀髮’的身份,卻從未關注過你自身的親族,有何可顧念的?”為何當初那些親人,那些所謂的親人,隻能看到他帶來的那筆錢?即使懼怕他的病,也要得到他的錢。何必呢?倘若他們付出一點點真心,倘若……他也不至於冷漠如斯。冷漠,不信任,雖於生存有益,卻於‘情’無益。雖然已得到親人和友人,夥伴,他卻從未相信過這會是永遠。


    從未相信過……


    雖不斷地說服自己,洛家人不可能離他而去,朋友不可能離他而去,洛無極不可能離他而去,卻始終無法放下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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