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霞愈艷,半輪紅日跳出群山之間,將半邊天穹映得雪白。隨著紅日的攀升,另一邊天空的鬱藍漸漸褪去,天與海的界限漸漸分明。最終,幽藍的海水與蔚藍的天空在遠處相接,似乎極遙遠,又似乎極近。


    最靠近海邊的巨石上,並坐著兩個俊美少年。


    水早便濺濕了他們的發和衣物,波濤就在他們足底轟鳴,但他們全不在意,都隻是遠眺著天海交界處。


    他們臉上都帶些疲憊之色,雙目卻炯炯有神,神情也十分平靜。


    過了一陣,海麵忽然平靜下來,微風徐徐拂過他們的臉,輕輕的浪聲仿佛低喃。


    “聽說這海底棲息著一條龍,因此永遠沒有平靜的時候,怎麽突然靜了下來?”一位少年倏地笑道。


    “遇上真龍天子,自然不敢造次。”另一位少年冷冷道。


    “啊呀,你可是第一回稱讚我呢,實在難得。”


    “不過,靜時幽雅柔美博大,動時天地為之變色,海就是這模樣的,果然如此。”洛無極輕輕笑道,神色溫柔,像想起了什麽人。


    皇戩接道:“和太傅所說的一般,十分震撼呢。”


    兩人靜默了一會。


    陽光照耀得海麵泛起粼粼波光,靜謐如鏡。


    “你殺過幾個人了?”


    “他們都服毒自盡,因我的劍而死的,還沒有一個。”


    “我也還沒親手殺過人。今晚大概你我都要大開殺戒了。”


    “怎麽,你覺得我下不了手?”洛無極瞥皇戩一眼,嘴唇微微勾起,再度望向海麵,“我並非心慈手軟之輩。”


    “除了婦孺幼童,全都殺。”皇戩笑道,“人總是要殺的。由我們之手奪他們的命,比滿門抄斬的下場要好上許多。”


    “殺人不必找任何藉口,你分明心中清楚,我也明白,所以在我跟前就不必裝仁慈太子了。阻擋在你我路上的所有人、妖、神、魔,若不能勸服,隻能除掉。”


    “除掉……你死我活之爭,確實容不得半點疏忽。”


    洛無極沒有再回話,半晌之後,他神情微微一變,忽然問道:“皇戩,我很危險麽?”


    “危險?”皇戩垂首笑起來,雙肩聳動不已。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容,他瞟他一眼,道:“若你是我皇弟,我一定千方百計,不論費多大代價都要除去你。但你不是。”


    “他似乎覺得我很危險。”洛無極想起那日早晨,洛自醉動搖和驚訝的神色,“他大概已經發現我的身世和皇室有關了。不過,我也從未想要一直瞞著他。”


    “四國有不成文的默認律令:任何一國的世族都不得收留四國流落的皇室子弟。你的身世若傳了出去,太傅和你便會遭那國追殺,父皇、父後和國師都無法插手。無論你們逃到何時何地,無論那國的帝皇傳承與否,你們都一直無法逃脫,直到被殺為止。因為,多一條皇室血脈,皇位之爭就多幾分威脅,所以,將那些沒有任何勢力支持的皇族殺死,已是默認的規則。”


    “我根本無心爭位,他們也不能放過我麽?”


    “你信你當真無心麽?”皇戩冷道。


    洛無極沉默了,過了好一會,他才淺淺笑道:“我知他心中極不願被任何事物束縛,倘若我當了皇帝,他更無從脫身。因此,若非萬一,若非為了保護他,我絕不會自討苦吃。”


    皇戩神色稍緩了緩,道:“你方才不是說,殺人不必找任何藉口麽?想要那皇位也一樣。想要就去奪,如此而已。你是皇族人,能擁有那片土地,又何必壓製自己的想望?”


    “我最大的想望,並非那皇位。”


    “或許罷。但那也是你的想望之一,不是麽?”


    “我清楚,我有野心。不過,我的身世還是個謎團,無從解開。”


    “若解了你的身世之謎,你便會去搶麽?”


    洛無極站起身,淺墨色紗袍在輕風中飄動:“或許。”


    “或許?”皇戩也立起來,笑道,“你以為九五之位這麽好拿麽?說得輕鬆。”


    洛無極笑望著漸漸開始湧動的海麵,道:“你有兩位陛下的支持尚且舉步維艱,我想要那帝位,自然難上加難。不過,再難又如何?隻要我想要,遲早會落入我手。”


    “嘖嘖,我拭目以待。”


    兩人提氣躍起,幾個起落便都降在最高的怪石上。此時,他們原本坐著的那塊巨石已被一浪高過一浪的海潮沖得搖搖欲墜,整座石崖似乎都在轟鳴。


    洛無極遙望著顏色漸漸變深的海水,微笑道:“看來這海底確實有妖物或神物。”


    他話音才落,一道銀光自玄色的水中直衝天際。


    兩人的目光隨著那銀光在雲間穿梭,轉眼間便又落入海中。


    洛無極笑容略深了些,意味深長地看著皇戩的側臉道:“你我大概是首回見到‘龍’的人。”


    皇戩笑笑,回道:“你怎知你我不是‘龍’首回想要見見的天神之子?”


    兩人躍下亂石崖,沿著條小徑,走入山間的小樹林中。林邊拴著四匹駿馬,黎唯正坐在林間空地中央,凝視著一塊紋飾古樸的銅鏡。


    “拾月君,我家公子情況如何?”洛無極走近他,望向那雲鏡。雲鏡中薄霧茫茫,看不見任何境況。


    黎唯淡淡道:“莫擔心。棲風二弟起了高熱,不過,太醫正悉心照料著。”


    “父後呢?”


    “皇後陛下身體還不錯,尚能處理政事。”


    洛無極靜靜地坐下了,皇戩靠在一棵樹旁,閉目養神。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林子外傳來腳步聲。洛無極和皇戩幾乎同時飄上樹,注意著來人。


    便見封念逸大步走到黎唯旁邊,隨意瞧了瞧雲鏡內,而後將三個油紙包分別丟給他們。


    “如何?封將軍。”皇戩問道。


    洛無極默不作聲地打開油紙包,裏頭是兩個饅頭和半隻雞,仍然溫熱。他吃了數口,微擰了擰眉,依然沉默著吃了下去。


    他也明白這種舉動多多少少都有些稚氣未脫之感,但卻無法克製。就像身體動作都背叛了理智一般,每每見到封念逸便渾身不對勁,恨不得離此人愈遠愈好。但見洛自醉對他露出笑容時,又恨不得隔在兩人中間。


    他依然不能完完全全控製自己的喜惡……絕對不能任自己隨性下去。


    就聽封念逸道:“鈞州城中共有十九戶前世族人家,難以確定哪家或者哪幾家處於陣勢中。”


    四人吃過東西後,黎唯收了鏡子,淡然道:“既是如此,便隻得到四周尋找這陣勢的生門了。隻要在生門附近使五靈力,便能察覺陣眼在何處。”


    洛無極、皇戩和封念逸皆點了點頭。


    所謂布陣,便是以金木水火土五行循環來迷惑闖陣之人。無論多複雜的陣勢,也不可能脫離五行而生生不息。隻要以五靈力同時控製五行綸回,便能知道此陣如何變化如何發展,即能察覺出陣眼之所在。而陣眼破了,陣勢也就破了。


    不過,在何處發動靈力至關重要。若選了死門,便隻會增強陣勢的力量,使自己至死都被困陣中。而且,五大靈力不能現形,隻能以“力”入陣,即不可直接以狂風、烈火、雷電、洪水、強光入五行中。因此,能以靈力破陣者,四國之中少之又少,除了在位的帝皇和優秀的繼承者,再無他人能做到。這也是屬於不得已而為之的策略。


    “有勞太子殿下了。”封念逸笑道。


    皇戩頷首,瞄了洛無極一眼。


    洛無極道:“我昨晚已大概探過這陣勢的範圍。離這林子不遠,便有入陣線。這入陣線和徵韻周圍的入陣線極為相象,十分隱秘,不易為人發現。踏過入陣線,陣勢便起。”


    黎唯和封念逸都瞧了瞧他,似乎頗覺意外。


    好一會之後,洛無極才帶著尋尋常常的神情解釋道:“我家公子目前雖尚能撐住,但血咒素來惡毒,若能省些他受苦的時候就應該多省些時候。”


    封念逸微微一笑:“你如此為自醉著想固然不錯。但,他並非弱者,你也該清楚才是。”


    洛無極聞言,臉色微妙地變幻了一陣,不再言語。


    “啊,封將軍,一直想問,卻忘了。”見狀,皇戩笑眯眯地圓場道,“封將軍不是該與洛大人一同在昊光商瑤保護洛五公子麽?怎能這麽快趕回徵韻?”


    “國師大人千裏傳音招我回京,所以日夜兼程趕回京城。”封念逸回道。


    “千裏……傳音?”洛無極腦中不由得冒出“電話”這個名詞。據洛自醉所說,那是一種能夠令人在千裏萬裏之外都能通話的工具。他尚是第一回聽人提起,這世界也有類似的法術或者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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