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洛無極的箭術便已十分不錯,如今更是無人能比。


    印象中,似乎十八般武藝,沒有洛無極不會的。而且,文不必說,還頗通些律法和醫藥之道。到底有什麽能難倒他?洛自醉仔細想了一會,不禁一笑——


    大概,世上已沒多少人與事能難住他了罷。


    洛無極眼角瞧見他,側身拉弓。


    箭貼著洛自醉的臉頰飛過,沒入他身後的廊柱中,隻餘兩片箭翎在風中搖動。


    洛自醉轉身,將箭拔出。


    洛無極看他仔細端詳著那竹箭,依然佇立在原處。


    “居然是竹箭……”洛自醉輕嘆道,把玩著那竹箭便往花廳而去。洛無極憶及他昨日睡了一天,未曾進食,便執著弓,也隨在他後頭。


    “無極,當真不想出仕麽?”


    “出仕?為何非要出仕?”


    “男兒當胸懷天下,不是麽?”


    “確實如此。不過,這天下已有主,我又何必憂他人的天下?”


    洛自醉停住了步子,有些驚訝地望著洛無極仍然十分平靜的神色。


    尋常人莫不是懷著“學而優則仕”的心思,若再有幾分風骨之人,便想著“先天下之憂而憂”,世間有幾人會想到天下已有主?


    見他神情不定,洛無極垂眼望望手中的巨弓,輕輕笑道:“我們不是遲早要離開宮裏麽?若我出仕,豈非更糾纏不清?再者,我絲毫沒有為官的意思。”


    洛自醉隻望了他半晌,沒再言語。


    他人的天下。


    無極,你想要自己的天下麽?


    或許,你的確是該擁有天下之人。獻辰、昊光、溪豫……哪片國土是屬於你的?


    他正滿懷思緒,便聽洛無極嘆道:“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麽。我不是說了麽?我隻要在你身旁便可。你想去遊歷我便陪你遊歷,你想要隱居我便陪你隱居,你想要什麽,我便給你什麽。”


    洛自醉緩緩地將竹箭收入袖中,抬眸微微一笑:“我信你。官場的日子我也過得膩煩了,還是盡快離宮得好。”


    曾經一度覺著洛無極是他的桎梏,卻料不到事實正相反,倒是他成了他的枷鎖。


    若不因那百年之限,或許,洛無極會成為某片土地上的帝皇罷。


    陪他終老,並不適合他……他的血脈,或許便註定了他正是心比天高、野心勃勃之人。若不能成為人上人,絕不會委屈自己淪為人下人。


    “你不是餓了嗎?別多想了。”洛無極扯住他的長袖,足尖輕點,帶著他飄向花廳。


    若隻是他多想了便好了。洛自醉心中苦笑。洛無極方才那番話,令他不禁生出些好奇與擔憂。他想知道洛無極的生世。哪怕一點眉目也好。


    後亟琰隻道洛無極會使水火,卻不知五大靈力他都擁有,隻不過他善於隱藏罷了。就連他也是不經意之間發現的。


    皇室之血,流落在外的皇室之血。


    洛自醉從未有一刻如此清晰地意識到,洛無極也是某個皇室的後代,也是足以立於權力之巔之人。


    是福是禍,他已不願多想。


    他知道,再想下去,他隻會做出最有利於己的選擇,必定會捨棄洛無極。


    用早膳之時,洛自醉已迫使自己完全忘記心中的疑惑與動搖,將所有陰影都逼入角落中。然而,他亦明白,遲早有一日,這些負麵情緒必定會爆發。


    不過,那已是往後之事了。


    用過早膳之後,洛自醉換上朝服,與洛無極前去幹泰宮上朝。


    二人默然走過宮殿間的小徑。


    洛自醉悠然顧望著兩旁熟悉的風景,洛無極不近不遠地跟在他身後。


    洛自醉刻意放慢了腳步,與他並肩而行。


    不多時,他們便迎麵遇上貴妃與幾位世族閨秀模樣的少女。


    “貴妃娘娘。”


    “啊,棲風君。”貴妃含笑回道。


    洛無極欠身行禮:“小人八品暗衛洛無極,見過貴妃娘娘。”


    “起來罷。”


    “謝娘娘。”


    寒暄數句後,貴妃款款行遠,那幾位少女卻頻頻回首,羞澀地微笑著。洛自醉後知後覺地發現她們的視線仍在洛無極身邊轉,不禁望向洛無極的側臉。


    洛無極仍然是一派清雅淡然,洛自醉卻倏地怔了怔——


    大概與洛無極總是形影不離的緣故,他似乎從未仔仔細細打量過他。如今隻這樣望著他,便忽然覺得有些移不開視線。


    若絕美的女子可以傾國傾城來形容,絕美的男子又該如何形容?洛無極的臉孔堪稱完美,他卻不單單隻給人優雅貴公子的印象,而是十分收斂自己的本性,令人絲毫察覺不出他的所思所想,讓他人根本無法預想他是怎樣的人。當日那樣氣勢驚人的洛無極,不知何時還會原形畢露……


    洛自醉收回目光,微微笑起來。


    洛無極瞄他一眼,笑問:“怎麽了?”


    “今日下朝之後,你便拾掇個包袱。應當就在這兩三日了。”


    “還不能說麽?”


    “到時候你便知道了。”


    二人沿著西長廊,來到幹泰宮議政殿前。


    辰時未到,眾臣等候在廣場上,仍是涇渭分明。


    看洛自醉來了,楚河漢界兩邊都作揖行禮。


    洛自醉輕笑著點了點頭,見洛自節和黎巡都立在武官之末,便徑直走到他們身旁。


    “三哥,爹和娘的情況如何?”


    “病情沒有加重,紮針、喝藥卻都不見起色。”


    “應當快要好了罷。”洛自醉聲音極輕,周圍也隻得洛自節、洛無極、黎巡聽清楚他的話。


    洛自節笑笑,道:“你盡早擇個日子回府瞧瞧他們罷。”


    “確實,上回羽芙便說讓我回府。如今兄弟們都不在家,爹娘想必十分寂寥罷。忙過這幾日我便回去探望他們。”


    黎巡忽地笑道:“聽聞你昨日又喝醉了?現在瞧起來神色還不錯。”


    洛自醉聞言苦笑道:“這種小事怎麽也人盡皆知了?”


    洛自節搖首道:“喝醉倒是常事,不過,並非所有人都和小四你一樣,喝醉了就忘事。”


    洛自醉長嘆道:“酒品不好,我也明白。往後再也不敢多喝了,不但忘事,醒來頭疼得厲害,快裂開了般。”


    “我看你喝酒就是豪飲罷。茶和酒都需慢慢品嚐,才能嚐出箇中滋味。”洛自節笑道,“這陣過了,我帶你去京城中久負盛名的酒樓。”


    “這主意倒不錯。”洛自醉笑看向洛無極,道,“無極還沒喝過酒罷,也一同去。”


    洛無極淡淡道:“也好。”


    黎巡插話道:“怎能忘了我?人多些也熱鬧些。”


    “洛副將知道什麽好地方呢?孤也想去瞧瞧。”


    洛自醉與洛無極頗帶幾分意外地望著翩翩然走近的皇戩。


    皇戩還未參政,這幾年幾乎不曾出現在議政殿外。這回竟竟著了一身銀色八龍袍,頭戴著月牙色玉冠,手中拿著支淡青色玉笏,顯而易見要與群臣一同上朝。


    眾臣也都有些訝異,長公主一派頓時神色凝重,臉上露出若有若無的警戒之色。


    “莫非陛下要將國務交給殿下?”黎巡問道,音量恰令在場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他此話一出,氣氛頃刻間凝固了,四處瀰漫著一觸即發的危險氣息。


    而在暴風正中央的幾人卻仍笑容滿麵,仿佛黎巡方才不過說了事實。


    洛自醉瞟見丞相和大學士已無法維持平日莫測高深的神情,禁不住望了勾起嘴角的黎巡一眼。


    皇戩搖了搖手中象徵皇室參政的玉笏,淺淺一笑:“前夜晚宴時,父皇賜下的。孤亦不知父皇的意思。”


    洛自節笑回道:“也該是殿下議政的時候了,吾皇十五歲便參政了。”


    “不錯。”洛自醉接道,“聖上也該考察夠了。”


    “藉此機會,殿下也可小試牛刀。”黎巡低低笑道,“明日後,形式雖對殿下不利,不過,臣等相信殿下必有應對之策。”


    “是麽?”皇戩挑眉瞧了瞧洛自醉,“孤也想嚐試一番,不過……”


    “原來如此。”洛自節和黎巡也都望望洛自醉,興師之意不言而喻。


    洛自醉無奈笑道:“下朝之後,我便告知二位。”


    洛自節和黎巡聽了他此話,隻笑了笑,也未再多說什麽。


    他們的對話有幾分撲朔迷離,眾臣聽得半知半解,均隻得靜默不語。


    “太傅,今日覺得如何?”皇戩轉而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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