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便退開了。


    洛自醉合上眼。這正司待他的態度未免過於親切了些,難道那兩位又透露了什麽意思?


    一個多時辰後,隔了三個月,洛自醉又回到皇宮。


    在永安門前下了馬車,便見黎唯和寧薑帶著鎖馨和子燭等在巍峨的門拱下。洛自醉含笑,快步走向他們。


    “傷都好了?”寧薑迎過來。


    “好了。”


    黎唯仍是淡淡地望著他。洛自醉同寧薑走到他身邊,三人對視一笑,緩緩朝西去。


    徐正司仍不近不遠地跟在他們身後。


    “這三個月,宮中真是精彩不斷,棲風二哥錯失了不少好戲。”寧薑笑道。


    “是嗎?發生了什麽事?”洛自醉對宮內的風雲變換感興趣得很。


    “還能有什麽?人情冷暖哪!嗬嗬!你才出宮不久,拾月大哥同我便遭人冷眼相待。接著,賢妃被人密告與禁衛軍中一些人往來甚密,再又是讓人坐立不安的內宮生日宴。總之,風波不斷。經皇後陛下一番嚴懲後,才稍好了些。而今天一早,宮裏的事態卻完全變了。”


    洛自醉抬了抬眉。


    一路走來,周圍確實多了不少探頭探腦、想來依仗他們的侍從。應該是昨晚事情的影響罷。


    黎唯淡淡道:“昨日下午,太子負傷歸宮,聖上震怒,下令捉拿人犯。我二哥領著禁衛軍前去齊家,兵士中卻突生異變,軍營也一片混亂。二哥的心腹抓了幾個叛賊,拷問出上回狩獵刺殺的主謀便是齊家。皇後陛下也自暗行司得了確切消息。皇上立刻下旨,將齊家滿門抄斬,與刺殺有關的連家、管家、宋家男丁斬首,女子貶為奴,暫囚教館。另外還有幾家,死罪免了,發配千裏。”


    寧薑輕搖首,嘆道:“一夜之間,成敗已定。”


    成敗在三個月前便定下了。洛自醉隻是笑,沒答話。


    三人回到風鳴宮,洛自醉請他們二人一同用晚膳,兩人都答應了。


    再回到紫陽殿,果真添了不少東西。不細看不會發現,卻著實更令紫陽殿更華美舒適。


    陪著三人四處走了一番後,徐正司恭聲問:“棲風君可喜歡?”


    “多謝正司費心。”


    “棲風君喜歡就好。小人這便去回復聖上。”


    “一路有勞了。唐三,送客。”


    果然要發生什麽事了。洛自醉暗忖著。


    這天晚上,少了某個正“養傷思過”的人在一旁,洛自醉和洛無極難得清閑,坐在臥房裏的錦榻上下棋。


    “無極,你和太子殿下相處甚久,看出這回都發生過什麽事了麽?”白子落在盤上,扭轉了幾分敗局。洛自醉以前從未和人下過圍棋,隻看過幾本棋譜。剛和洛無極下棋時,不懂這裏的規則,也沒什麽經驗,一路落敗,慘不忍睹。現在倒是十盤中能扳回兩三局了。


    “拾月君剛才不是說得很清楚嗎?”洛無極端詳著局勢,黑子舉在空中遲遲沒落下。


    “昨夜隻是結局,我問的是過程。”


    終於放下黑子,勝負立分。洛無極露出幾分喜色,慢慢收著棋子:“開局,應當在上回獵狩刺殺之後。”


    “不錯。” 後亟琰遭刺殺後,皇帝陛下便開始醞釀回擊。


    “皇戩……太子拜你為太傅,其中肯定有文章。他不避諱和我爭吵,成日留在紫陽殿,大概是想做給淑妃和長公主看,令她們不知不覺便放鬆下來。”


    “嗯。你漏了一條:黎巡受傷,無法監管禁衛軍,皇上沒有立刻派人代為約束,聽任其內部分化。”


    “這麽說,昨晚禁衛軍的異變,是——”


    洛自醉頷首。


    “大伯父和封念逸凱旋,當場論功行賞,兩人都升作三品將軍,周簡兩家必定不安。”


    “洗塵宴上賜婚受氣,我和封念逸的風言風語傳開來,使眾人覺得聖上對封念逸不滿。加之先前有人蓄意嫁禍封念逸,造成封家即將遭難的假象。”


    “啊,第二天,大伯父抗旨,關入天牢,全家都軟禁起來,也可能被人當成遷怒。”


    “長公主一派肯定不這樣想。他們覺得皇上不辦封家,反而忽然對付洛家,這定是皇上和洛家演的一出苦肉計。”


    “他們認定兩位陛下要趁機抓他們的錯處嚴懲,為了引開皇上的注意,便舉辦婚事。”


    “這正中了今上的下懷。戰飛想必已經返京,當日刺殺的真相也有了些眉目。於是,再度讓黎巡丟開禁衛軍,讓禁衛軍更加混亂。為了以防萬一,大概還派了死士,一者探聽到底寧家還是封家倒向長公主一派,再者捨命反誣齊家人。”


    “那幾個‘叛賊’……太子秘密出宮,故意被齊家小兒打傷,成為陛下的藉口。”


    “黎巡抄了那幾個世家,封念逸則平定禁衛軍營,趁亂將所有疑犯斬盡殺絕。禁衛軍應該已經完全是太子一派的了。”


    一石二鳥,思慮詳細周全,謀劃張馳有度,不僅算計事態,還算計人心。


    “危險勿近。”不約而同地心有戚戚焉地道。洛自醉和洛無極兩人互相瞧了瞧——難得他們意見如此一致,足可見兩位陛下的深不可測。


    這時,就聽外頭一聲通報:“聖上駕到!”


    洛自醉怔了怔,忙下榻整整衣冠。洛無極急急收拾好棋子和棋盤,搬到自己床上。


    兩人剛要出臥房迎駕,杏黃的門簾便被掀起來。


    皇帝陛下噙著笑容飄入房內。


    “吾皇萬歲!”二人欠身作揖。


    “起來罷。”皇帝神色自若地坐在了軟榻上。洛自醉笑立一旁。


    洛無極正要退到角落裏,徐正司卻一把將他拉了出去。他想著留在臥房外也罷,才停了步子,那徐正司又一眼瞪來,一直將他推出正殿外。


    莫名的鬱怒和焦躁升起,洛無極虎著臉在書房裏坐了一夜。


    帝駕亦在紫陽殿停留了一整夜。


    聖上臨幸棲風君的消息,迅速傳遍皇城內外。


    17、雙喜臨門


    清晨,卯時末。由於雪融的緣故,風較昨日更為冰冷,颳得人遍體生寒。冬日獵獵寒風中,位高權重的臣子們都已在幹泰宮議政殿外等了一段時間。


    文左武右,兩列人立在殿前的白玉石廣場上,沉默著。


    昨日異變之事,讓丞相、大學士一幹人等憔悴不少。歷練稍少些的官員,神情之間微微有些疲憊和不安。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們已是商討了一夜,卻仍然苦無對策。


    反觀另一邊,三個月前被軟禁的洛家諸人,都列在武臣隊末,神色依然如往常那般自在。禁衛將軍黎巡和定遠將軍封念逸停在他們身旁,低低地說著什麽。


    勝負早已分明。


    一片靜寂中,禮部尚書不自覺提高的聲音,較平時說話更為清楚——


    “什麽?!聖上昨晚當真臨幸紫陽殿棲風君?”


    禮部侍郎好像仍然停留在震驚中,絲毫沒注意數道難以說清意味的視線已經盯住他們:“下官原本也不信。但徐正司已派人到禮部傳了聖上口諭,要擇日舉行封賞典。況且,下官還聽說,禦醫館一早便派人到紫陽殿……”


    長公主派眾官俱望向禮部尚書,似乎有些不信,又似乎想不出任何不信的理由。驚訝,震動,隨之又是有些微妙的喜意。洛家人除了洛自持,都無一例外地瞪大了眼。訝異,心疼,隨之是稍加掩飾的擔憂。黎巡和封念逸則隻是回到自己的位置,麵上沒有任何表情。


    禮部尚書和禮部侍郎清咳兩聲,不再言語。


    接著,便是幾乎令隊末的小官吏們窒息的靜謐。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後,一陣輕笑打破了這令許多人忐忑不安的沉寂。


    眾人望去,就見方才提到的那位人物,頭戴翡翠冠,身著杏黃龍鳳錦袍,披著火狐狐裘,翩翩然行來。


    他俊美的臉孔上始終掛著淺淺的笑容,笑容中既有讓人覺著舒適的暖意,又帶著難以令人發覺的疏離。


    “爹,大哥,二哥,三哥。”好似並不意外此時此地見到家人,他徑直走近武臣列末。


    “見過棲風君。”五君和四夫人位同一品大臣,諸臣垂首行禮。


    “看起來臉色都還不錯,我便放心了。”望著神情有些複雜的親人們,洛自醉淡淡笑道,“娘和大嫂都很好。”


    “嗯。”洛程應了一聲,威嚴如舊,惜字如金如舊。


    “四弟……”洛自清輕嘆一聲,大約覺著心中所疑實在問不出口,眉頭輕皺,沒再接續。


    洛自持和洛自節都沉默不語。


    洛自醉一笑,才要說些什麽,便聽禮部尚書小心翼翼道:“今日天寒,棲風君一早前來,便是為了見洛將軍一麵,微臣實在欽佩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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