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衛軍豈不是要亂了?——亂得正好罷。


    “你們倆快去洗洗,午膳的時間快到了。”


    兩人低頭瞧瞧自己身上的泥灰,跳起來便往外跑。一路過去,塵土飛揚。


    洛自醉復又躺下,微微翹著唇角。


    常亦玄見他的模樣,搖搖首,提起筆,繼續核算帳本。


    沒過多久,他們兩人便一同去花廳用午膳。路過府內的小湖時,就見洛無極和皇戩脫得光光的在裏頭洗浴,絲毫不在意這會已是季秋時節。他們也當作沒看見,徑直到了花廳。


    洛夫人已有七個多月的身孕,腹部已然隆起,但行動依然自若。每回用飯她都細心吩咐僕從們張羅,對兒子和兒媳也一如往常溫柔體貼,仿佛家中根本沒什麽變故。兩個小兒子眼中擔憂日盛時,她還寬慰安撫他們,令得兩人在她跟前,隻得裝作一派天真活潑、無憂無慮。


    “娘,今日如何?”洛自醉笑問。


    “很好。”洛夫人示意他坐在她身邊。她和洛家其他人一樣,都將這失而復得的孩兒當成以往的洛四來疼愛。不過,七年不曾好好疼愛四兒子,如今麵對這孩子,無形之中便讓她母性發揮得更淋漓盡致。


    “聽說你今天又給自省、自悟布下功課了?”


    “嗯。自省,都記下了?”


    “記好了。”


    “自悟呢?”


    “記了。”


    兩人意外的乖巧。洛自醉笑笑:“如此甚好,明天我再給你們些東西背背。”


    礙於在娘親眼前,洛自省和洛自悟都垂首答應了。


    洛家人用膳都圍坐在一張寬矮桌邊,十分親切。陸陸續續上了菜,按各人所好擺好了,桌邊仍空了位置。


    洛夫人望望對麵:“太子殿下和無極呢?”


    “兩人才回來不久,身上盡是泥灰,都去洗浴了。”


    洛夫人想想道:“醉兒,無極的生日便是明天。”


    洛自醉聞言,笑得更深:“娘,讓我來給他慶賀罷。”他隻記得洛無極生辰在九月,不知是多少日,現在仔細記下應當不算晚罷。


    “好,都交給你。”


    不多時,洛無極同皇戩便換了新衣進來了,都問了洛夫人好,這才坐下一同用飯。


    這天晚上,洛自醉在床上輾轉反側,一起擠在外頭軟榻上的皇戩和洛無極被他擾得睡不著,他便提議三人在外頭散散步。


    領著他們在花園走了走,有意無意地,洛自醉帶著兩人走到僻靜處。


    “公子,天冷,回去吧。”洛無極道。


    抬頭陰雲遮了彎鉤月,顧望四周漆黑一片,確實沒什麽可看的景致。洛自醉攏了攏火色狐裘,輕輕一笑:“你們白天似乎是從這裏出去的。”


    皇戩和洛無極對視一眼。


    “這附近,外頭沒什麽禁衛軍?”


    “這裏牆高,他們守得鬆懈些,特別是白天。”洛無極答道。


    洛自醉抬眼望著那足足有三丈的高牆,望了半晌。


    就在皇戩和洛無極要拉他離開的時候,不遠處飄來兩個影子。那兩人速度相當快,發覺牆腳站著三個人後,立刻閃身進了附近的小樹林。


    皇戩壓低聲音道:“太傅!有賊!”


    聽出他聲音中含著躍躍欲試的興奮,洛無極一聲嗤笑。


    洛自醉也嗬嗬一笑:“你們倆捉兩個小賊應當不在話下吧。”


    皇戩見他們一點也不擔心,心神領會,立刻麵露幾分愁色:“太傅,看他們武藝比我們好,怎麽捉?”


    “太子殿下使水、火、電、光,困住他們,不就好了?”


    “這種天氣,還是冰水好。”洛無極笑道。


    皇戩雙手展開,一手湧出熊熊火焰撲向樹林,另一手則劈啪作響,幾道電光閃爍。同時,洛無極閃身,截住“賊人”後路,揚手便是帶著冰渣滓的水如傾盆暴雨般落下,淋遍了樹林每個角落。


    “無極!住手!”


    “賊人”被淋個透濕,狼狽不堪地飄到洛自醉旁邊:“四哥!”


    “啊,原來是自省和自悟。”洛自醉奇道,眸中仍是盈盈笑意,“這麽晚了,你們身著黑衣,要去哪裏?”


    洛自省一麵打著寒顫一麵臉色沉沉道:“四哥,別擋我們!”


    忍住笑,洛自醉咳了咳,正色道:“自悟,你怎麽也同自省一樣衝動?”


    邊發抖邊扭過頭來看他,洛自悟咬咬牙道:“別無他法。”


    “五叔、六叔要去劫天牢?”


    “天牢可是國師設了水火雷電陣的重地。池陽境內,若想就這麽空著手去搶人,除了我父皇和父後,再沒人能做到。”


    洛自醉一嘆,道:“你們要自投羅網,怎麽不想想娘會如何傷心?”


    “難道就讓我們在這裏幹等著消息?!”冷得愈來愈厲害,洛自省的臉也凍成了青色,但火氣仍未降下。


    洛自悟則隻是瞪住洛自醉。


    “能說的,我都說了。稍安毋躁。”


    “四哥!”


    “你們回房去,趕緊換了衣裳睡覺。時間拖長了,於我們洛家越有利,我絕不騙你們。”


    “四哥——”


    “你們好好想想我的話,想通了再來問我。”


    兩人實在冷得受不住了,隻得一路跑回自己的院子。


    洛自醉輕嘆著,發覺洛無極和皇戩都一瞬不瞬地盯著他,不動聲色地合攏狐裘:“怎麽了?”


    “公子,你故意在這裏磨時間等著?”


    “太傅,為何不直說,父皇已吩咐聖宮的人布下了專克風的幹坤陣?”


    “回去睡吧。”洛自醉淡淡道,舉步緩緩往回走。


    洛無極和皇戩仍留在原處,沒有動。


    寒風呼嘯而過,吹得洛自醉的黑髮散在空中,與風糾纏不已。


    “公子……我——”


    “無極,君子守諾,做得好,你不必愧疚。”


    “太傅,我也答應了父後,不能說給你知道。”


    “我明白,你們別呆呆地吹冷風了,快過來。”


    “太傅,你猜中了多少?”


    洛自醉回首,頭髮遮住了他的麵容:“七八分。隻是,你還有事情未做,我便無法猜到九分。”


    “那我做完了,就馬上告訴太傅。”皇戩臉上浮起幾分笑意。


    第二天,洛無極生日,他和皇戩留在府內,並未出去。


    而當天的三餐,都是洛自醉下廚做的。


    洛家人首次嚐到這些簡單又好吃的菜式,更因它們都是外表看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洛四公子所做的,都吃得十分盡興。


    晚飯時,洛自醉還送了洛無極一本手抄書。洛自省搶過來翻閱,內容卻和他與洛自悟兩個月裏背記的東西沒什麽不同。他雖覺得這份禮算不得什麽,洛無極卻高興得很,此後半年都樂此不疲地和皇戩一同臨摹書中的插畫。


    京中流言仍然肆虐。洛府仍然靜謐。


    十月初,齊家與周家聯姻,喜樂傳遍內城。


    整整三日,鑼鼓喧天,鞭炮煙火不斷,襯得洛府更是蕭條寂寞。


    去齊府觀禮的人都道,齊家興,洛家果然要敗了。


    誰也沒瞧見,洛府偏僻處,幾樹秀雅幽美的木芙蓉邊,華衣少年拈花一笑,風華絕代。


    16、真相大白


    十月中旬,天空中洋洋灑灑,下了第一場雪。


    初雪乍寒。


    洛府花園八角亭外掛上了重重錦帳,四根柱子邊都生了炭火,石桌下也放著炭火盆,令亭內暖意融融。


    洛自醉披著貂皮大氅,坐在墊了錦緞軟團的圓石墩上,正一筆一劃,認真寫著什麽。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寫滿了一張又一張紙,眉微蹙起,將筆擱在翠玉龍鳳筆洗上。


    他不停翻看著所有紙張,似乎在對比其中的內容,又似乎想到了什麽,十分不滿意。好一陣,他才發覺,本應隻有他一人的亭內,好像多了一道呼吸聲。


    回首一瞧,不知何時悄然到來的人,背靠在柱子上,靜靜地望著他。這時應當是嚴寒的冬日了,他卻穿得異常涼慡——隻著身淡青色綢袍,如初見時那般,一頭茶色長髮仍是簡單地以一根錦帶束著。不過,麵容比那時憔悴許多,瀟灑風流俊雅都已不見了蹤影。


    洛自醉露出個清淺的微笑來:“封二公子,請坐。”


    封念逸仍隻是麵無表情地望著他,不語。


    洛自醉將紙鎮扣在那疊寫滿了字的紙上,斟了杯茶。茶已經涼了,不過主人絲毫不在意,也不在乎客人感想如何。“請用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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