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並不大,栽著幾株枇杷樹、幾株梨樹,樹與樹之間生長著數叢不知名的花。走上青石板小徑,沒有幾步便到了院內唯一的樓閣前。


    樓閣氣勢雄渾,裝飾古樸,雖說稍顯簡陋,依然很合黎巡從二品禁衛將軍的身份。


    三人走入樓內,裏麵靜悄悄的,似乎沒有人貼身伺候。


    皇後微微皺起眉。


    直到來到樓內天井花園邊,三人才看見內堂裏坐著兩個人。


    一男一女。女子溫雅端麗,一身淺綠色綢服,清淡靜美,舉手投足間都是大家閨秀的雍容氣度。而男子則是俊美異常,一身淡青色滾銀邊的長袍,頭髮披散,勾唇而笑,慵懶又狂放,如出鞘的劍。


    那兩人見了他們,連忙跪下行禮:“臣(臣妾)不知皇後陛下、棲風君駕到,有失遠迎,望陛下、棲風君恕罪。”


    皇後笑道:“都起來罷。”言畢,走入內堂,望一眼裏頭。


    洛自醉也看過去,黎巡正要坐起來,抬眼望見他,露齒一笑。看他臉色還算不錯,洛自醉也放了些心,回了一笑。


    “臣有失遠迎,望陛下恕罪。”


    “你好好躺下罷,不妨事。”皇後自然而然在主位上坐下了。洛自醉坐在他右手邊,洛無極則靜靜垂頭侍立著。


    “當日臣保護陛下不力,本應早日向聖上和陛下請罪。如今陛下卻親自前來探望臣,臣慚愧。”黎巡仍然堅持坐著,垂首道。


    “黎卿家已盡力了,我也沒事,何罪之有?”


    “不,臣監管不力,識人有誤,才令陛下和棲風君陷入危境,應當受罰。”


    “此事怎能怪你?若真有心,叛黨混入宮廷也不是難事,何況禁衛軍。再者,除了你,聖上與我實在不放心將禁衛軍交與他人。”


    “多謝聖上和陛下的信任。”


    皇後又看向那一男一女,悠然笑道:“這兩位,就是黎卿家的愛妻罷。”


    洛自醉聽得,微微一怔。轉而想到,像洛自持那般的聖人確實少有,黎巡已有妻室才算正常。雖然世家子弟也須滿千歲,皇上才會下旨賜女妻,但黎巡位高權重,功勳必定不少,已有女妻也在情理之中。這樣想來,他家二哥不選擇戰場,而去刑部當職,並且似乎對成家一事絲毫不關心,真是異數中的異數。


    就見那男子行禮道:“臣四品暗行使戰雲,參見陛下、棲風君。”


    女子也緩緩彎腰作禮:“臣妾六品史官柳雨星,參見陛下、棲風君。”


    皇後笑著仔細打量二人一番,道:“黎卿家真是享盡齊人之福。二百餘年前,年少之時便與戰卿家結為夫婦,四十年前又娶得柳家才女為妻,三人夫唱婦隨,在朝中也傳為美談。”


    黎巡迴道:“陛下取笑了。臣等三人日子平平淡淡,各有其誌,各行其職,哪算得上什麽美談。”


    “嗬嗬。”皇後接過柳雨星斟的茶,淺淺啜一口。


    洛自醉也接過一杯茶,捧在手中。隱約察覺接下來話題便要變了,不然,皇後也不必讓侍從都在外頭候著。他也正關注此事,於是凝神細聽。


    “想必黎卿家還不知道,昨夜,自受傷的禁衛軍中,審出了些蛛絲馬跡。”


    黎巡臉色頓時一變,冷漠非常。


    皇後仍是笑意盎然,放下杯子,輕聲道:“我和聖上沒料想到,居然直接指出了可疑的主謀。”


    洛自醉心中一緊。指證的必定不是周家和簡家的人,不然皇帝早便借題發揮,剷除周簡兩家了。既不是他們,那會是誰?寧家?寧薑不是曾說過選擇太子派麽?封家?封家怎麽會背叛帝後?


    “不知是何人,竟如此大逆不道!”黎巡此時的樣子,與洛自持平素的模樣毫無二致。一雙眼冰冷幽深,緊抿的嘴唇扳成一條直線,就算是病著,也仍然令看見他這神色的人敬畏三分。


    “有人說,他過去與叛徒交好,無意之間,曾聽其提起……封二公子。”


    “封二公子?”


    “封二公子?”


    洛自醉和黎巡同時反問,一個眼神疑惑,一個轉瞬淡定。


    皇後輕笑道:“不錯,封二公子,封念逸,四品定遠將軍。”


    竟然是封家?這事怎麽想也有內情。恐怕是長公主一派擔心帝後賜婚封家與洛家,置自己於不利境地,索性嫁禍封家。若帝後起了猜疑,封家為自保,必然倒向周家簡家一方,如此兩候便分居兩派,也可讓勢力均衡。洛自醉悄悄瞄了黎巡一眼。看他緩和許多的神色,似乎也認為不是封家。


    “此事,我和聖上也不信。但,當日射傷我、卿家、棲風君的第一波毒箭,乃是民間叛賊所用箭矢——箭頭為細小倒勾,構造獨特,所使弓為連發弩,毒物也是舉世稀有的。而封念逸七年來一直在戰場,要勾結叛賊並不難,或者,要取得這連發弩不難,向民間江湖異士索要毒物也不難。第二波毒箭,為禁衛軍所用弓,毒物也隻是尋常劇毒,但也都能破我的風陣。足見這兩撥刺客的靈力都高強無比。能駕馭這些人,非軍中有能有勢者不可。封念逸的官職,已足夠了。”


    黎巡沉默一陣,道:“陛下的意思是,既然有人指證封念逸,便必須小心封家?”


    皇後笑笑,瞟一眼不自覺捧緊茶杯的洛自醉,道:“的確如此。不過——棲風君,若有話說,盡管說來聽聽。”


    洛自醉心中正有些奇怪,他與封念逸素不相識,照理說,他大可保持平常心,冷靜思考。但現在他雖然頭腦冷靜,身體動作卻有些緊張的跡象。這還是他進入這身體後,第一回它不完全聽從他的指令。難道,封念逸和洛自醉相識?甚至,相交甚密?“陛下,臣覺得,他人嫁禍的可能性更高些。畢竟,誰也不能保證,受傷的禁衛軍中沒有叛徒。”


    皇後頷首,但笑不語。


    黎巡又道:“那連發弩,確實是封念逸所對付的叛賊近幾年才開始用的弓弩。據傳,用此弩的賊人,個個靈力高強,難於應付。尋常軍士連見也不曾見過連發弩,封念逸上報朝廷時,也說隻得了十張連發弩,並正在了解其結構和用法。若真有人陷害他,從何處得來幾十張連發弩?從何處調遣幾十位高手埋伏?又在何時暗派高手進入禁衛軍?封念逸七年前自請離京清賊,這些年從未回京,無論官職品級、地位、能力、計謀、時間都十分吻合。”


    好像更緊張了。七年前,不正是洛無極出生那年麽?洛無極出生在九月份,二月份洛自醉將憫兒帶回洛家……封念逸自請離京,這其中會有什麽淵源麽?洛自醉望洛無極一眼,他仍然安安靜靜地站著。


    “不錯,謊報隻得十張連發弩,誰又真知他虜獲多少叛賊?或者收服多少叛賊?”皇後道,仍然笑著,“不過,黎卿家並不認為是他罷。”


    “確實。臣的四弟與封家小姐聯姻後,黎家與封家來往更為密切。臣看著封念逸長大,他為人正直,絕不可能懷有異心。”


    “人,是會變的。”皇後意味深長地道。


    洛自醉抬眸看他一眼,他笑了笑,彎起唇角。


    “那,陛下的意思,可是讓臣趕往戰場,一探究竟?”戰雲神色凝重地問道。


    “不錯。暗行使中,聖上和我能信的,也沒有幾人。一切都託付給戰卿家了。”


    “臣定不負陛下所託。”


    “洛自清帶兵支援封念逸後,勝戰連連,皇上下詔令他們回京受賞。二人領軍,已在回京途中了。”


    “臣即刻出發。”戰雲行跪禮後,望了黎巡一眼,轉身便出去了。


    柳雨星欠身告退,也隨出去。


    原來說是來探病,實是來下密旨。早就該知道,皇後的行動,總不會是單純的。洛自醉輕嘆,瞅瞅黎巡。戰雲身為暗行使,一年中,泰半時間都行走全境,暗中訪查各府各縣的民情吏治,在家的時日屈指可數,想必黎巡也會日日擔心罷。這回的密旨又如此危險……


    黎巡一直望著戰雲和柳雨星走出的方向,望了許久,才道:“陛下,臣必定立刻排查禁衛軍兵士,請聖上和陛下放心。”


    “黎卿家行事,聖上和我沒有不放心的。”皇後笑道,站起來,“時候不早了,我和棲風君回宮去了。黎卿家好生休養,早日痊癒。”


    “謝陛下關心。”


    皇後便走了出去。


    洛自醉停了停步子,轉頭道:“黎二哥快躺下休息,別讓傷口又裂開了。”


    “還得謝謝洛小四你送的虎錦。”黎巡嘿嘿一笑道,“想必過不了幾日,我便能去上朝了。”


    “黎二哥哪裏話,當日若非你相護,我早便魂歸九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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