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震關想解釋什麽,話卻都卡在喉嚨裏。


    紀鴻洲說著話兒,哐地一聲擱下酒盅,眼裏有毫不掩飾地嫌棄。


    他似來氣了。


    “我若敢同你一樣,得給箏箏以死明誌,跪在她眼前,自個兒把臉扇爛了都不屈。”


    “你還有臉在這兒邀我喝酒呢?你有什麽苦想訴的?人家嫂夫人一個女人,孩子還在繈褓中,人家都沒找人訴苦。”


    “你要不是箏箏親哥,這酒壺,我早給你碎腦袋上!”


    秦震關,“...我沒想訴苦。”


    訴苦的是你。


    其次,我也沒招你,做什麽這麽義憤填膺的?


    紀鴻洲瞥了眼桌上的酒壺,“那借酒消愁,你不愁,那換茶來?”


    秦震關額角微抽,“你這都已經喝上了,喝吧,我這兒多的是客院給你住。”


    紀鴻洲,“......”


    *


    午後兩點多鍾,紀鴻洲從秦震關的外書房出來,晃悠回霽月園。


    他徑直進屋,瞧見秦音正午睡,也沒進去打擾她,轉頭帶了章謹又出去了。


    另一邊的秦震關,則攜著一身酒氣回了主院。


    他一進堂屋,趴在桌邊正打瞌睡的秦峰立馬驚醒。


    “父親!”


    他昂起小腦袋看過來,麻利兒地從凳子上滑下來,顛顛兒跑上前,剛要說話,就聞到熏人的酒氣。


    小少年嫌棄地捂住鼻子,“都這時候兒了,你還喝酒?!”


    “跟你姑父小酌兩杯,不礙事。”


    秦震關眉目溫和,搭手在他腦袋上揉了一把。


    “辛苦峰兒,回去吧,這裏有我。”


    秦峰翻著眼皮看他,重重歎了口氣,小聲嘀咕:


    “母親早膳和午膳都沒用,我怎麽勸都不聽,父親,你可長點兒心吧!”


    說完也不等秦震關說什麽,他小大人似的搖頭歎氣,甩著袖子走了。


    秦震關在原地立了會兒,提腳往寢房走去。


    屋裏靜悄悄,傅盛榮背身躺在床上,她的女傭安靜守在一旁。


    “大帥...”


    秦震關抬了下手,低聲吩咐女傭:


    “備些飯菜,一會兒給夫人送來。”


    女傭連忙低頭應是,隨即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秦震關緩步走到床邊,站了幾秒,才緩緩坐下。


    “榮榮,起來吃點東西吧。”


    背對他躺在床上的人,紋絲不動。


    但秦震關知道,她並沒睡。


    他往前挪了下,一手搭上她肩臂,輕輕撫了下。


    “...心情還不好?我再陪你說說話,成麽?”


    傅盛榮搖頭,嗓音低輕微啞:


    “你能出去麽?我很累,想靜靜。”


    秦震關搭在她肩上的指節微僵。


    換做以往,他這時候會拿開手,再安靜坐一會兒,便起身離開。


    他知道傅盛榮,脾氣很大,心情不悅的時候需要讓她冷靜下來,過兩日自己會好。


    但如今這局麵,他莫名又知道自己不該走,應該守著她,哪怕她像昨日一樣大發脾氣。


    她現在的狀態,同平日裏兩人置氣時的狀態,並不一樣。


    秦震關心頭憂慮逐漸沉的他喘不過氣。


    他枯坐了會兒,緩緩收回搭在她肩上的手,站起身朝房門走去。


    他不知,幾乎腳步聲響起的一瞬間,傅盛榮的淚已經淌下眼尾。


    她閉了閉眼,清晰感覺到自己已經心如死灰。


    這等心死的情緒下,甚至沒聽到房門落栓的聲音,也沒聽到那人的腳步去而複返。


    直到秦震關重新坐回床邊,緩緩躺下身,自身後擁住她。


    傅盛榮身形一僵,淚濕的眼怔怔看著床壁。


    “...我不想出去,我陪你靜一靜,行麽?”


    秦震關額心貼著她後腦,身體嚴絲無縫與她貼在一起。


    傅盛榮聞到酒氣,眼睫顫了顫,喃喃說:


    “你喝多了,我沒法照顧你,回書房去吧。”


    “沒喝多...”他溫熱呼吸透過單薄衣料,熨在她後頸上,“就當我厚臉皮,我不想走,想守著你。”


    傅盛榮滿懷灰燼的心腔,似有餘燼被吹鼓發熱。


    她眼淚掉的更急了,差點哽咽出聲。


    秦震關察覺她呼吸裏的哭腔,和身子的隱忍顫抖。


    他抬了抬頭,伸手觸碰她臉頰。


    傅盛榮揚手擋開他,秦震關依然摸到指尖濕意。


    “榮榮...”


    他蹙起眉,伸手強硬地將她轉過來,緊緊箍在懷裏,臉貼著她淚濕的臉,啞聲低語。


    “別哭,對不起,是我不好,你別哭。”


    傅盛榮心裏難過的厲害。


    她淚如雨落,哭聲也根本遏製不住。


    然秦震關很少哄她,他不怎麽會說甜言蜜語,能這樣抱著她,反複幾句‘對不起’,已是破天荒。


    傅盛榮很悲哀。


    因為她發現,自己對這個冷心薄幸的男人,竟然隻有這麽一點點要求。


    他一句‘對不起’,自己的心就沒出息的死灰複燃。


    她氣自己沒用,又氣秦震關可恨。


    於是握緊拳頭,用力捶打他,甚至不解恨地張口咬住他脖頸。


    “唔...”


    秦震關緊緊皺眉,因隱忍疼痛而臉都漲紅,大手按著她頭,微握揉了揉。


    “榮榮,...換個地方咬。”


    傅盛榮眸光微愣,緩緩鬆了口。


    秦震關低下頭尋覓她唇,輕輕貼著她唇瓣輾轉,嚐到腥鹹地銅鏽味兒。


    脖子多半是被她咬出了血。


    他喉結咽了咽,抵住她額心,沙啞著聲開口:


    “是我不對,讓你為難、失望。你怎麽樣能原諒這一次?不行,我給你跪下,你也甩我幾個耳光,打我一通撒撒氣,行不行?”


    傅盛榮愣愣眨眼,眼神逐漸變得古怪。


    秦震關闔上眼,一鼓作氣把心裏話說完。


    “...我們有兩個兒子,打你懷上峰兒,我就沒再想過別的人,榮榮,你一直是我妻子。在我心裏從沒想過其他可能,真的。”


    “你信一信我,你怎麽樣才能信?打我一通好了,想罵什麽就罵出來。”


    “昭兒還小,你打我罵我,解氣了我們就好好過日子,不鬧了,成麽?”


    仔細想想。


    傅盛榮脾氣那麽大,但這麽多年兩人鬧分歧,她從沒對他動過手,他也從沒主動哄過她。


    他覺得她那麽堅韌強勢,不需要哄。


    直到昨日她哭著說‘秦震關,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


    秦震關每每想起這句話,心底便又虛又慌,還茫然錯愕。


    傅盛榮真的會離開他麽?


    秦震關從不這樣覺得,他們有兩個兒子,又同在徽州,她離不開的。


    但她就算不離開,還像上次那樣搬回娘家,往後與他形同陌路。


    那種日子,他想想,心裏也空落落。


    “...榮榮,你原諒我吧,就這一次,我沒做對不起你的事,真的...”


    他越說話,酒氣越濃鬱。


    傅盛榮還聽出幾分低沉沙啞的難過。


    她眼神複雜,心緒也酸楚難掩。


    “秦震關,你醉了吧?”


    不是醉話,他怎麽可能這麽卑微小心。


    “沒醉...”


    秦震關徐徐提了口氣,緩緩睜開眼與她對視:


    “你原諒我麽?隻要你別提分開,不回娘家,我給你跪一個,也沒什麽。”


    他抽出手,掙紮著要爬起身。


    傅盛榮濕濡的眼睫顫了顫,親眼看著他單膝跪在床上,雙膝跪坐,還一臉沉靜無波看著她。


    “反正虧沒吃在外頭,沒什麽...”


    傅盛榮滿目震驚,震驚到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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