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子青說幹就幹。他留柏昀一同吃了晚膳,親自送到了殿門口,便趕緊回去寫寫畫畫。


    贏粲不喜歡什麽來著?他前世可從來沒有注意過。


    這人從來都不說自己在想些什麽,連神情都不會變。就像他不愛喝花茶這一點,如果你不仔細注意著,根本不會發現。贏粲這種人的掩飾技術堪稱一絕,就連柏子青一開始也不能完全確定這人是不是不愛喝花茶,便在義和宮有意無意讓小九沏過幾回。贏粲未必是每次都不喝,但他這樣不愛花香味,喝了卻也沒什麽表情。


    柏子青有時趁著他不注意去掀他的茶蓋,才知道他就算喝,也喝的很少。


    這就像是一場你猜我我猜你的遊戲,隻有靠時間與細節取勝。


    眼看著天色不早,柏子青揮手讓小九去找一找秦公公,“你問問他,贏粲今晚來不來義和宮。”


    小九啊了一聲,“公子,您要做什麽?皇上不是還病著嗎?”


    柏子青搓搓手,“那我可以‘照顧’他啊。”


    “……”


    見小九走了,柏子青便掏出崔道融給他的那遝厚厚的情報,一頁一頁翻看起來。


    平日一些官員也都愛來四合樓喝茶談事,張珣派手下去聽了一耳朵,無關大小都記下來,柏子青這才知道贏粲以他的名義往秦鬆年那裏送了一幅字,名頭是賀秦升又可以健步如飛了。


    柏子青對這位“秦大人”沒太多印象。一次是在晚宴上,他前來與自己道謝;第二次還是在晚宴上,他臨走時的眼神。


    柏子青捏著紙,覺得他可能不怎麽喜歡自己。


    秦鬆年這個人來頭不小,他是當朝太尉,以前是做過大將軍的人,甚至在前世,那邊關一役中拖著年邁的身軀赴了前線。當時他已經回鄉修養了,卻還是被起用,而起用他的人,是袁辛夷的親哥哥,兵部尚書袁蓀。


    何謂盛世?是“無盜賊之憂,無官吏之攪”?是“尊君親上”?“一片承平”?


    柏子青覺得,當下便是最好的了。他手中多的是閑碎的趣事,甚至他之前從李苕那裏學來《揚州慢》的事都被崔道融與素問有意宣揚開來,他柏子青依然是江湖留名,順帶著李苕也沾了光。


    紙條上唯有一條柏子青特別注意的,是有關“楚國使臣行程”的消息。


    在冬至以前,民間有一場例行的大型焰火晚會。為了慶祝來年豐收,那一晚人們會齊聚在河邊放燈船許願,據說燈船能綿延數十裏。陸復宜不知從哪裏聽說有這樣的事,便要求一定要在行程裏加上。


    關於這一條,紙張上寫的也很是有意思。柏子青笑著念出聲“‘官員不屑地說:難道他們楚國就沒有河?沒有燈船了嗎?偏偏要大老遠跑過來看我們的……’”


    “看什麽?”贏粲緩步走進來,打斷了柏子青的自怡自樂。


    他這回走路可算是有點聲音了!柏子青想著,將剩下的紙一股腦塞進楠木椅下的夾縫裏。


    贏粲的臉色比早上好多了,卻仍掩不了倦色。他伸手揮退了其他人,語氣輕輕,問他,“怎麽?後悔了?”


    柏子青沒應,隻是讓他坐下。


    “病好了?可以聊正事兒了?”柏子青一隻手托下顎,“如果我沒後悔,明天你是不是要找我父親入宮談論我離宮的事?”柏子青道,“是不是還有很多東西要辦,一辦好幾年?”


    贏粲望著他,眼中有微迷離的繾綣,他道:“子青果然聰明。”


    “但我要同你交換條件——”柏子青道:“我不當皇後。”


    贏粲幾乎沒有一絲猶豫,“可以。”


    “嗯……我也不想太高調地過生辰,如果跟儀式有衝突,我可以分開過,隻要請家裏人和一些朋友進宮來過就好。”


    “行。”


    看他答應的這麽爽快,柏子青也沒什麽想說的了。他伸手給贏粲倒茶,“特意準備的花茶,喝喝看?”


    贏粲警告式地瞟他一眼,伸手接下了,卻沒喝,一直拿在手裏,“還有什麽想要的?”


    “……過幾天燈會,我想出去看燈河,會晚一點回來。”


    贏粲這回不說【可以】了。


    他問,“你想同陸復宜一起?”


    柏子青點點頭,他之前也隻是聽說過,除了自己這一層原因外,他也想去看看陸復宜心心念念的燈會到底是什麽。


    “他不是正巧要去嗎。”


    贏粲皺眉道,“我也會去,你跟著我,不要亂跑。”


    柏子青這下不幹了。什麽叫不要亂跑?他這麽大了,還會走丟不成?兩人吵來吵去,最後誰都不滿意。


    “算了算了!”柏子青最後煩得很,“我不去了行不行?”


    “行。”


    第49章


    49.


    柏子青懶得同他鬥智鬥勇。他本來也就計劃好了要偷跑, 有沒有贏粲的同意都不重要。


    贏粲因病落了一整天的朝務, 卻難得在羲和宮睡了個好覺。


    柏子青半途不知做什麽驚醒了一次, 聽見了贏粲依然有些沉滯的呼吸聲。


    這半途的朦朧就像個夢, 等到他再次醒過來時人已經不見了,而且贏粲這一走, 便是好幾天再沒回來。


    柏子青閑的有些發慌。那本《溯光回錄》被他大哥捧走了, 說過幾天再還他。他隻能癱在楠木椅上將那遝紙抽出來慢慢地嚼看, 做一件無謂又費力的事——他在辨認字跡。


    寫下這些不全是崔道融的任務, 偶爾張珣也會幫忙記個一兩張, 大多時候是素問。柏子青看著他歪歪斜斜的字跡, 險些就忘了他倆算師出同門。


    當年柏舒給他請習字先生的時候特意找了名望甚高的謝家謝老,柏子青那時比現在守禮多了, 拜了師,每天都恭恭敬敬地行禮,請安問好, 甚至操心起別人的事來, 沒過兩天就將還在流鼻涕的素問牽在身邊,問謝老能不能一起帶帶。


    謝老欣然同意,還特意提了詩誇柏子青。


    隻嘆素問當時年紀太小,天分又不高, 據他的話是“能把字兒認全了就謝天謝地謝先生了”。


    崔道融的字跡舒快明朗, 而張珣的字仍然是裏麵最跳脫的。它冷漠地沒有一絲生氣, 柏子青連著看了好幾張, 才能覺出其中淡淡的愁筆。有趣的事, 當他有了這個發現,不論看張珣的哪一處收筆,都覺得是嘆息。


    柏子青對此有些沮喪,他當時怎麽會將張珣與贏粲錯認呢?字寫成這樣,哪裏來的匡扶天下、濟世報國之意?分明就極其不符嘛。那些東西搞不好都是贏粲自己寫的,他自己礙著身份的關係不好直說,就借著張珣的手,反正橫豎都是他得利。


    柏子青窩在椅子上看這些東西看了一整天,最後小九端點心進來,他才覺得有些餓了。


    小九端來的是禦膳房的馬蹄糕,這種東西幾乎是後宮的標配,每個人都有,分量而送,柏子青這裏則特別多。


    這種事,前世今生都一樣。一開始小九還挺疑惑,柏子青照舊例同他解釋,道,“男人肯定比女人要吃得多,這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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