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雖也不希望你與後宮那些個婦人爭些什麽,可幾次皇上到府裏來,我也是看的清楚的……”長平公主道,“入宮終是與尋常百姓不同,子青,你可得想明白了。”


    柏子青沉默了半晌,才道,“母親,我也知道其中利害,並不是刻意要疏遠他……我隻是沒有辦法。”


    “什麽?”長平公主側頭凝著他,臉上是疑問的模樣,“子青,縱使你已知曉別人不能像家裏人對你那樣好,可你也需得試著去相信……”


    柏子青默默聽完,“母親,若有一人捧你護你,又毫不猶豫地摔得你粉身碎骨,任誰還能像從前般自處?母親原不是也和我說過嗎?若是從一開始便認定什麽為真什麽為假,才是錯的離譜。”


    “那你覺得,什麽是錯的呢?”


    庭中的風不大,長平公主的衣擺被輕輕揚起,打了個褶。她緩緩伸手拂平,對柏子青緩緩提示出一句答案,“問那人一句‘為何’。”


    “……‘為何’?”


    長平公主望著自己唯一的兒子,輕嘆一口氣,“萬物皆有因果與代價,即使你的付出被人辜負,也總會有一個理由。”


    “他……”柏子青下意識開口,卻又尷尬地停住。


    確實,贏粲一直沒有給他理由。


    可也隻是他沒有給罷了。


    柏子青不願再去回憶一遍前世的日子。他還需要什麽理由?家國天下還是鳥盡弓藏?他從未曾奢望過贏粲會給他理由。


    柏子青隻能硬著頭皮回答,“理由……也是眾人昭昭……”


    “子青,夠了。”長平公主臉上微慍,“我現在與你說這件事情,不僅因此事關乎柏家的聲譽和皇族顏麵,更還因為其中有你的想法。如若感情能偽裝得徹底完美,那又何償不是真的……總之,你想清楚了再來回我。”


    “……是。”柏子青低垂著頭,沉默片刻才應了一聲。他沒再跟著長平公主回殿裏去,隻說自己想一個人去走走。


    長平公主原先已經轉身走了,聞言便又回過頭來,立在石階上垂眸看了他好一會兒,才允了他的臨陣脫逃。


    柏子青步伐匆匆,走得很快。她望著柏子青落寞轉身離去的背影,攥緊了掌心。


    她想,就算他什麽都不選,那又怎麽樣呢?盡管歲月沒給她的臉上留下太多蒼老的痕跡,但她也知道自己能陪柏子青的,也至不過二三十年。


    二三十年,隻是短短的一彈指啊。長平低頭看自己手上的皺痕,像是重複確認什麽似的,又很快收進寬袖裏去掩住了。


    柏子青算是自小到大頭一回遭母親的詰問,心情自然是極低落的了。


    “好吧,就算母親說的有理,可這件事,也絕不可能是我的錯……”他一路走一路想。最後死的是他啊,他是受害者,毫無疑問,還要什麽理由?


    想到這裏,柏子青便又懊悔起來。他當初萬念俱灰,二話不說地壯烈赴死,還是太虧。


    “早知如此,當初便應該讓他清清楚楚說個明白……”他那時已有近一個月沒見到贏粲,且恨他入骨。見不到是一方麵,他也絲毫沒有想見他的意願,隻是現在想來,那人如此不顧後果,也有些奇怪。


    他母親說“因果”,慧安法師讓他莫要強求珍惜當下……這些他也都明白,卻也到底是做不到。


    柏子青總覺得有什麽重要的地方被他忽略了,而那後麵便是【理由】。贏粲沒有給他的理由。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公子?”


    禦花園大的很,柏子青才轉了個彎兒,居然遇上了晚宴的主角。


    陸復宜終於換上了一套正常些的衣服,看圖樣大概是它楚國繡工所製的葵。這種花贏國是極少得見的,唯有偏遠一些的地方才能瞧到。


    “上回公子走的匆忙,不得空自我介紹。我為楚國使臣,陸復宜。”


    “原來是陸公子……怎麽今天不得見你的手下?”


    陸復宜朝他作出一個無奈的表情,“實不相瞞,宮殿之間隔的太遠,方才說不定是我與他們走反了方向……現在是好在遇見了你。”


    “我?”


    “煩請公子為我指個路。”


    柏子青見他說的誠懇,也就答應了,“你與他們是在哪裏走丟的?”


    “不知。”


    “……那有沒有人告訴過你皇上在哪兒?”


    “……好似有……”陸復宜迎著柏子青期待的眼神,笑的人畜無害,“抱歉,陸某不記得了。”


    第42章


    42.


    陸復宜說完那句話, 柏子青像看傻子般瞥了他一眼, 才道皇上大概在書房。


    “公子為我指條路便好, 不必親自……”


    “我也沒有說要親自帶你去。”柏子青笑了一聲, “陸先生作為楚國太子最倚重的人才,身上多多少少也有些過人的本領, 想來認路這種小事還是難不倒先生的。”他抬起右手, 朝南邊指了指, 把書房在哪裏、怎麽走, 都交待清楚了, 極其自然地與陸復宜道別。


    “柏公子稍等。”眼看著柏子青正要轉身就走, 陸復宜忽然開口,“公子可是有什麽煩心事?”


    柏子青回身冷冷看他一眼, 臉上寫滿了嫌棄和看他多管閑事的不耐煩。他回問了一句,像是理所當然,“那又怎麽樣呢?莫非你們楚國就能跟桃花源似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陸復宜低頭笑了一聲, 柏子青見了, 莫名覺得這一笑有些像他大哥,隻是少了幾分快意豪情,多了一些玩味的意思。他問柏子青,如果我告訴你我有可擺脫這些煩心事的方法, 你可信?


    “信, 怎麽不信?”柏子青回答的也很爽快, “那我便拭目以待。”他知道陸復宜等人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回楚國去, 明麵上還是要應付一下。他笑了笑也就轉身要走, “今日怎麽不見公子拿著那把摺扇?”


    “下回再與公子細說罷。”陸復宜還是笑吟吟的模樣,抬手行了個禮,這才算寒喧完了。


    柏子青望著他的背影靜靜立了一會兒,皺起眉思索起來。陸復宜在他的記憶中沒占太大的篇幅,算是可有可無的路人,但他背後的楚國卻不能小覷。


    “投之亡地而後存,陷之死地而後生”。連贏粲這樣殺伐果斷的人,在麵對這些抉擇時,據說也隻說了一個字——“賭”。


    事實上比起楚國,他們的勝算實在太大,更不必說贏粲手中還有贏國百年基業,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自然是連戰皆捷。可令柏子青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的,便是在這樣的關頭,隻因為一幅圖便急轉直下的戰況……


    柏子青苦笑。這些事也隻有天知地知他知了,他總不能真如母親說的那樣,去問贏粲這些“多年後”的事情吧?他一次兩次地用未卜先知來偽裝自己,其實也是無奈之舉。倘若成了真,人們自然而然會感到敬畏,可若沒成,他可就變成了正大光明的“欺君”了,正好給袁辛夷那群人落一個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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