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路上的憂心忡忡到了醉花樓就煙消雲散了。柏子青正坐在包廂裏等他,手上捧著本《格言聯璧》,不時還端起桌上的茶細飲。整間廂房既沒有絲竹之樂也沒有任何花枝招展的女子,隻有他的貼身小僕素問侍其左右,見他進來,才轉頭叫了柏子青一聲。


    “你來了?”柏子青將書本合上,朝崔道融招手讓他坐下,親自替他斟茶。


    “怎麽在看這個?”


    “夕瑤長大了,也該看看書,我想在入宮前給她挑一些出來。”


    崔道融接過柏子青遞來的茶,隻喝了一口便險些吐出來,“這是什麽茶?這、這能喝嗎?!”


    柏子青笑了,“你也太挑剔了。”


    “……話不是這麽說的吧?”崔道融道,“你以前連春茶都不喝,怎麽現在倒說我挑剔?”崔道融回想起他那飲茶時波瀾不驚的神色,實在是驚訝。


    怎麽才幾天沒見,柏子青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柏子青沒去看崔道融的臉色,他轉身饒有興致地問素問,“你先前同我說,這醉花樓的三絕是什麽?”


    “酒絕、曲絕、歌訣。”


    柏子青很是情緒高漲,“是嘛!道融你是想聽曲聽歌還是想喝酒?”


    “別別別!”崔道融連忙製止他,“子青,你這是要幹嘛?我記得你以前從來都不對這些感興趣的!”


    柏子青意味深長地看著他,“我想做做這其中的生意。”


    “啊?!你要開青樓?!”


    柏子青瞥了目瞪口呆地崔道融一眼,“也不是要自己開,我沒幾日就要進宮了,哪兒有時間管這些。”


    “那你是……”


    “我記得你家與幾位商賈大戶素日有所往來,我想同他們合作。”柏子青嘆了一口氣,“你別用那眼神再看著我了,怪不舒服的。”


    “官員不是不能經商的嗎?”


    柏子青舉起茶杯,“所以才要拜託你呀。”


    “不是……你,你到底是為什麽呢?!”崔道融不解的問,“柏府在朝中也有威望,你馬上就要入宮了,什麽都不缺,為何要冒這個險幹這個事兒?!都說‘人浮於食’,現在京中,為官寧肯自己能力超過俸祿,也不願使得俸祿超過官職的人太多了。雖不是非得認為這樣的人才是清正廉潔,但是你入了宮……”


    “道融,我知道。”柏子青心裏清楚,官僚經商,一旦大肆流行起來,對朝局產生的隻有壞處,贏粲也必不會容忍。他對崔道融說,“我不是為了賺錢,隻是想通過這些渠道擴展一些人手,方便向我傳遞消息罷了。”


    崔道融顯然是頭一回聽見這樣【大逆不道】的話,柏子青嘆了口氣,“你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投進去的錢,有大部分都是贏粲……啊不是,都是皇上此前送來的,正如你所說的,我並不缺錢。哪怕以後有了盈利,也必不會是供我柏府使用。”


    崔道融也顯得很無奈,“子青,我知道了……我會幫你安排的。”


    “謝了。”柏子青道,“你也不要提前擺出那個臉來,我們走一步看一步……對了,到時候向外不要說有我的參與。”


    “啊?”


    “你幫我想個化名好了,也方便。”柏子青道,“借用你們崔家商業大戶的名號,事成之後我們三七分如何?”


    “子青……”


    他這樣輕描淡寫,崔道融想,他確實不缺錢。


    他們崔家祖上也是有官職的,與柏家是世交,隻是後來逐漸淡出朝廷,專心做經營,聯絡也就少了。偏偏崔道融自小愛跟著柏子青,兩人關係甚好。


    “也不急於一時非得講清楚這些,我今天請你出來,還是為了謝謝你昨天送我和夕瑤回柏府的。”柏子青吩咐素問,“讓人端些吃的上來,再叫一曲《鶴沖天》。”


    “是少爺!”素問興沖沖地開門出去,屋內的氣氛才稍稍緩和下來。


    柏子青拿著那本《格言聯璧》,纏著崔道融讓他也寫一份書單出來,說是想參考參考。


    兩個出生都名貴的少爺都頭一回來醉花樓這樣的地方,柏子青比崔道融顯得適應多了。


    “子青,你該不會其實……是不喜歡那婚約的?”崔道融猶猶豫豫地問柏子青,“你該不會是喜歡女……”


    “不是。”柏子青直接了斷地否認了,“我沒喜歡過女人,也沒喜歡過男人。但我確實不喜歡那婚約。”他說,“如果可以,我希望離那些人越遠越好。”


    歌女聲音婉轉,正唱至“未遂風雲便,爭不恣遊狂盪。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崔道融嘆了一句,“你啊,實在是可惜了。”


    “話也不是這麽說。”


    崔道融看柏子青還是那副神情,淡然的,又似隱藏著什麽洶湧的情緒。那曲子結束後,兩人也沒多一分想停留的意願,起身出了包廂。


    變故就發生在這一刻。


    第8章


    8.


    柏子青與崔道融一前一後從醉花樓的二樓下至中庭,與所有青樓一樣,中庭搭了個圓形的舞台,裝飾華美,夜幕降臨便有舞女在此表演,吸引一部分客人在席上觀看。


    中庭露天,卻在月色與燈火的照耀下顯得亮堂堂的。也是活該了柏子青眼神好,他轉頭一眼,就看見了柏昀。


    柏家從上數到下,按年齡長幼來排,分別是雙胞胎出生的姐妹柏巧與柏楠;大哥柏昀;二哥柏霽;柏翟子青;再來就是最小的柏念。


    古時有句話,叫做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意思是君子的德行品質與留給子孫後代們的福澤恩厚,經過幾代人之後便不復繼承了。


    這一點,無論是君王還是普通百姓人家都一樣。


    “少爺?”


    素問見身邊的柏子青忽然沉了臉色加快步伐,徑直朝東南方席上的一人走去。


    “你怎麽會在這裏?”


    柏昀那桌不止他一個人,另兩個也是錦服的男子同他一樣,左右環抱了三兩個舞女。柏子青開口時,他正在用嘴去夠美女手中的酒杯。


    “哦?是子青吶?”柏昀抬起醉眼朦朧的眼,輕蔑地嗤了一聲,“我的好三弟竟也會來這種地方?”


    素問小跑追上來,也驚呼一聲大少爺。


    柏昀是與柏舒大吵一架跑出府去的。他嗜賭,成日不是跟著街上的三教九流之徒喝酒,就是和一些同樣不學無術的富家子弟在青樓鬼混。不成想今日這麽巧,遇上了與他新仇舊恨都在心的柏子青。


    前世的他對這樣的大哥也與柏舒一樣,放手不理,看見當沒看見,但現在,他對柏昀隻有想沖大腦揮一拳的心思。


    若不是他,柏府散的也不會這麽早。


    後來物換星移,柏府艱難之際,柏昀居然偷出了邊境布防圖賣給鄰國。消息傳來,柏舒在殿上呈上辭呈,回府後就一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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