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生把陰陽裝脫下來,遞給府裏的小書童,那個小書童名叫贊,贊拿著衣服,跟著進了房間。贊恭恭敬敬折好了衣服,放好了,看看屋裏除了申生之外沒有別人,輕輕地說:“公子,我想問問,你這衣服是誰給的?”


    換了別人家,一個僕人哪裏敢問主人的事情?隻有申生一向對人和藹,因此贊才敢問。


    “父親給的,還有這塊玉玦,要派我討伐東山的皋落狄。”申生順口回答。


    “啊。”贊吃了一驚,臉色變得煞白。


    “你怎麽了?”申生問。


    “我可以談談我的看法嗎?”


    “你說。”申生讓贊說,他很喜歡贊,贊是一個很聰明的人,而且他很好學,太子府裏的書沒有他不看的。


    贊又沉了一下氣,整理了一下思路,之後才緩緩地說:“公子,我覺得你很危險了!國君賜給你奇異的東西,奇就要生怪,怪就要出現反常,反常預示著太子不能繼立為君。派你出征,先以此觀察你和民眾的關係,用左右顏色各異的衣服象徵不一致,用金玦暗示冷淡和離心,這就必定是討厭你的心性而想加害於你的身體了。


    討厭你的心性,就必定在內部使你陷於危險;要加害於你的身體,就必定在外麵使你陷於絕境。危險從內部產生,難以擺脫哩!”


    申生聽完,愣住了。他的第一反應是想說:“我靠,你太有才了。”可是,身為太子,他不能說這麽沒身份的話。不過,即便沒有說出來,申生還是很驚訝於贊的學識。


    更令他驚訝的是贊的分析簡直是滴水不漏,按照贊的說法,自己確實是很危險了。


    怎麽辦?申生決定去找裏克。


    裏克是誰?


    ——裏克的擔憂


    裏克,公族,不過是很疏遠的公族了。晉國的卿,太子黨主要人物。


    裏克在武公的年代就已經受到重用,論資歷、論人脈,整個晉國沒有比他更高的。對於晉國所發生的一切,裏克一直都看在眼裏。他知道獻公似乎越來越不喜歡申生,但是這樣的事情他也不方便說什麽。


    可是,獻公要派申生攻打東山的消息傳來之後,裏克坐不住了。他知道,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信號,自己必須要有所表示了。


    裏克直接去見獻公。


    “我聽說皋落狄人作戰十分英勇,主公還是不要派申生去冒險吧!”裏克提出反對意見。


    “幹什麽不危險?讓他去!”


    “這不是過去的規矩啊,過去國君出征,讓太子留守,以監護國家;或者國君出征,讓太子同行,以撫慰軍心。如今您留守本國,而讓太子出征,沒有過這樣的安排。”


    “這不是你所知道的。我聽說,立太子的原則有三條:德行相同時根據年齡長幼來決定,年齡相同時根據國君的喜愛程度來決定,喜愛誰還有疑惑時根據卜筮的結果來決定。你不必對我們父子關係費心,我要通過這次出征來觀察太子的能力。”獻公很不高興。


    裏克沒有說話,退了下來。獻公的態度已經告訴了他,申生的太子位是保不住了。怎麽辦?一路想,一路回家,在家門口,遇上了申生。


    申生幹什麽來了?求教來了。


    “我爹賜給我偏衣和金玦,這是為什麽?”


    “你害怕了嗎?國君讓你穿偏衣,握金玦,說明對你不薄。你有什麽可害怕的!做兒子的,隻怕不能盡孝,不怕不能繼位。況且我聽說:‘恭敬勝於請求。’你還是努力孝敬國君吧。”裏克這個時候還能說什麽?他隻能撿好聽的說了。


    “嗯。”申生總算安心了一些,卿的話總該比書童的話要有道理一點吧?


    可是實際上,書童有的時候比卿更高明。


    ——蠱惑仔出征


    晉獻公十七年(前660年)),太子申生出征了,穿著偏衣,戴著奧運金牌,打扮得像個蠱惑仔。知道的說他去出征,不知道的以為他是去打鳥。


    隨同太子出征的還有狐突、先友、羊舌突、罕夷、梁餘子和先丹木,大家看見申生的蠱惑仔打扮,都有些吃驚。


    “你們看,我爹賜給我這些奇裝異服,不知道什麽意思。”申生怎麽看自己怎麽覺得別扭,忍不住還要問問幾位。


    “陰陽服呢,意味著在這次出征中你分得了一半君權,金玦呢是說明你可以決斷大事,挺好啊,有什麽好擔心的?”先友搶先說,這是個缺心眼的。


    狐突搖搖頭,嘆了一口氣:“時令是事情的徵兆,衣服是身份的標誌,佩飾則是內心的表達。國君如果重視這件事,就應該在春夏時節發布命令,賜給衣服,其顏色應該純正單一,佩戴的飾物也要合乎規定。如今倒好,在年底的時候發布命令,就是故意要使事情不順利;賜給雜色的衣服,就是要表示疏遠;賜給金玦,就是表明國君的意圖根本就不是想要征討東山。通過衣服來疏遠你,通過時令來阻礙你。雜色表示冷漠,冬天意味著肅殺,金表示寒冷,玦表示決絕。公子啊,你怎麽做都不會有好結果的。”


    梁餘子也是一臉的擔憂,他補充說:“我聽說領軍出征之前應該在太廟接受任務,在祭祀土地神的地方接受祭肉,並且還要有規定的衣服。如今規定的衣服沒有得到,反而弄了一件蠱惑仔的衣服,真不是什麽好兆頭。我看,即便仗打勝了,恐怕也會找個什麽罪名。我看,不如逃命算了。”


    申生聽得渾身雞皮疙瘩,問剩下的幾位:“你們怎麽看?”


    “我看前麵兩位說得對,逃命比較穩妥。”罕夷說。


    “我聽說,這樣的陰陽衣不是隨便穿的,這樣的衣服一定是要讓方相氏(即巫師)詛咒後才能穿的。方相氏的詛咒一定會說:‘消滅光敵人才能返回。’但問題是,敵人難道能消滅完嗎?再者說,即使消滅了敵人,公子你又能對內部的讒言怎麽樣呢?我也認為該逃命。”先丹木也認為申生該逃。


    申生轉頭去看狐突,狐突是他兩個哥哥的姥爺,他也一直把狐突當姥爺。遇到了這樣的問題,他希望姥爺給個建議。


    “我看,上策是逃到齊國,你娘是齊國人,齊國一定好好待你。而且齊國現在稱霸中原,以後你也可以藉助齊國的力量回來。中策是投奔北翟,雖說有投敵的名聲,但是也很安全,而且緊挨著晉國,晉國有什麽變動,回來也方便。”狐突沉吟和片刻,給出這樣的回答來,至於下策他沒有說,因為下策就是不逃。


    申生有些猶豫了,這仗還沒打,主帥先逃命了,是不是太搞笑了一點?這樣的話,老爹的老臉往哪裏放?


    這個時候,一直沒有說話的羊舍突說話了:“我覺得不能逃,違背君命就是不孝,放棄職守就是不忠。雖然我們都能感受到國君對你的疏遠,但是你也不能不孝不忠啊,我看,即便戰死也不能逃命。”


    申生點了點頭,他決定聽羊舌突的。


    到了稷桑這個地方,狄人早已經出兵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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