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相學是比較低級的預測方法,西方人在這方麵比咱們落後了五百年。他們隻能算出一點,卻算不出一個麵來。如果你明年去南方旅遊,而星相對應的點正要是這一段時間的話,人家自然就以為你在南方了。”老四海知道自己是順口胡說,但騙一騙方竹肯定綽綽有餘。


    方竹果然信了,她惶恐地說:“老叔叔,你不是會算命嗎?給我算算吧。”


    老四海假裝高深地說:“我是佛家的人,佛家是不給人算命的,給人算命的和尚都是假和尚。佛家講究因緣、來世、因果,一切有因必有果。你爸爸現在混得不好,與他當年沒機會接受高等教育有關。你有機會卻不珍惜,結果怎麽樣你就自己想吧。天道常理呀。天道是會酬勤的,勤勞勤學就是勤。常理的意思,天道一般是不會變的。”說完,老四海背著手,走了。


    幾天後,菜仁興高采烈地跑來,一把將老四海抱了起來:“四海,你可真有兩下子,方竹填誌願啦。”


    聽到這個消息,老四海也挺高興,自己居然做了件積德的事!難得呀。當天二人嘮叨了很久,最後菜仁感慨道:“外來的和尚會念經啊。你將來不會真去當和尚吧,千萬別這麽想。”老四海讓他氣得又咳嗽了一頓。


    生病就是這樣,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咳血、胸疼被止住了,但炎症依然存在。不久老四海竟開始發燒了,一連燒了半個多月,燒到最後連人都不大認識了。據說發燒是肺結核的必然現象,退了燒也就好得差不多了。方惠和菜仁輪流守在他身邊,直到老四海的體溫恢復正常。期間老四海隱約覺得菜仁失蹤了兩天,但他實在不願意勞神琢磨與肺結核無關的事了。


    天氣熱了,老四海的病情也不再反覆了。


    有一次菜仁鄭重地盯著老四海道:“四海,你是怎麽離開驢人鄉的?”


    老四海險些從床上摔下去,他第一個念頭是老景拎著手銬,正在外麵等著自己呢。倉促中他的眼珠將周圍環境飛快地掃描了一遍,還好,門窗都開著呢,可以逃跑,而外麵一個人影都沒有。老四海強自鎮靜地說:“菜大哥,你怎麽知道我是驢人鄉的?”


    “你發燒的時候我去了一趟,不遠,一天就能打個來回。”


    這一來老四海更震驚了,菜仁居然去了驢人鄉,誰讓他去的?他是怎麽去的?他碰上誰了?


    菜仁知道他的心思,嘆息著說:“你發燒的時間太長了,後來就說胡話了。你拉著我的手說,讓我去一趟驢人鄉,替你去看看你老媽。還說千萬別說是你讓我去的,更不能告訴別人。你是不是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老四海頹然,茫然,昏昏然,自己居然這麽沒出息?發幾天燒難道把老底都燒出去了嗎?他喃喃地說:“我還說什麽了?”


    “你還說你對不起你媽,讓她擔心了十來年。”菜仁仰麵想了想,“好像沒別的了,就這麽多。”


    “你見到我媽啦?”老四海覺得嗓子裏藏了隻蚊子,這話就是蚊子說的。


    菜仁搖了搖頭:“你媽前年就去世了,聽說是血液上的毛病,花了好幾萬塊也沒治好。你二弟在家種地,你有兩個侄子、兩個侄女,最大的侄子已經上二年級了。嘿嘿,大家說連超生罰款都是你給交的。你三弟在西昌衛星發射中心工作,聽說是當上了火箭專家,可牛氣啦。唉!你四弟命不好,挺好的日子!去年他開拖拉機從山上摔下去了,摔死了。你五弟在省城呢,聽說是當上了雜誌社的編輯,也挺有出息的。”


    老四海情不自禁地落了幾滴眼淚,真是倒黴啊!老媽死了,她好像也沒活到六十歲。四弟也死了,這是一家的短命鬼!幸好三弟、五弟還算爭氣。菜仁知道他心裏難過,索性不吱聲了。過了好久老四海展了展眉毛:“驢人鄉的狗雜種們是怎麽說我的?”


    菜仁嘴裏一個勁吸溜,看樣子他並不滿意老四海給同鄉的評價。“你們鄉裏的人簡直把你當成神仙了,大家都說你小子會印錢,是天大的孝子。可我就是不明白,你為什麽十幾年不回家?”


    “沒人告訴你?”老四海問。


    “聽說你爸爸十幾年前死了,你就跑了。”菜仁道。


    老四海心裏總算塌實了一些,他又套問了幾句。終於弄清楚了,驢人鄉的人隻記得他經常往家裏匯錢的事,至於他賣人那件事早就被人遺忘了。最後老四海將老爹的遭遇詳實講了一遍,然後狠狠地說:“中國的農民是太壞了,又刁又奸,他們容不得你比他強,哪怕是強一點兒呢,強了他們就變著法地把你們家整垮嘍。我爸死後我不能上大學了,沒辦法隻能下海,我要賺錢呀。媽的,我這一輩子也不想回去了,想起那個地方來我就噁心。菜大哥,我不瞞你說,錢難掙屎難吃啊。有時候你不得不幹點缺德的事,好多時候你隻能在走鋼絲,一點違法的事都不幹,那是掙不到錢的。你說我能回去嗎?他們要是把我害了怎麽辦?”


    菜仁使勁點頭:“我明白,我怎麽會不明白?在海南碰上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挺不容易的,書上說:資本的原始積累全是沾著血絲的。不回去就不回去吧,那些人見不到你就傳你的事,一旦見到你沒準就該使壞了。”


    老四海拉著他的手,使勁晃了晃:“兄弟我現在已經是文化人了,我再也不幹冒風險的事了。”


    “這就對了,這就對了。”菜仁很是欣慰。


    後來菜仁告訴他,那棵神樹已經徹底死了,當地人說:若幹年前,神樹曾經顯過靈,於是有人提議在死樹旁邊蓋座小廟,紀念神樹的偉大功績。菜仁回來的時候,小廟已經動工了。老四海哼了一下,沒言語。


    當天,老四海在醫院的院子裏給老媽燒了些紙,然後菜仁又偷偷弄來些白酒,二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了個半醉。


    夏天來了,老四海也痊癒了。他擔心方惠和菜仁興師動眾地迎來送往,私下裏辦好了出院手續,悄悄地從西山溜進了京城。他沿著方惠的送飯路線,體驗生活似的連續倒換了四次公共汽車。好傢夥,這一路足足顛簸了兩個半小時。他是下午兩點出來的,到金魚池時幾乎就快要吃晚飯了。老四海不想麻煩菜仁他們,買了些半成品,準備回家自己做。


    老四海租住的房子在三層,走到二層時他就聽見上麵有些動靜。老四海是行走江湖的人,自然比一般人多加了幾分小心。來到三層時他發現家門是虛掩著的,老四海斷定門內的傢夥不是賊,至少不是職業小偷,更不會是警察,或許是菜仁來找東西吧?他決定嚇唬嚇唬菜仁,當然不能嚇得過火,萬一把這個半大老頭嚇出心髒病來就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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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神龜雖壽(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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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四海悄無聲息地推開房門,客廳裏沒人,動靜是臥室中傳出來的。他覺得不大對勁了,菜仁雖然有這所房子的鑰匙,但一般是很少進臥室的。他從廚房裏拿出一根擀麵杖,然後一腳踹開了臥室門。


    隨著房門“哐鐺”一聲響,有個梳著髮髻的傢夥從寫字檯前跳了起來,他驚得麵如死灰,轉身就往陽台上跑。但陽台的門關著,那傢夥慌不擇路,一頭撞在門柱上,“嘔”的一聲,便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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