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老四海就如神龍一樣,見錢不見人。


    每隔幾個月,他就會寄回一筆錢來。不僅能滿足弟弟們上學的費用,老媽還省吃儉用地蓋起了五間大北房,電視、冰箱、洗衣機,全齊了。去年老二開上了摩托車,特別惹火。有時他騎著摩托車去南款趕集,身後便掛滿了眼睛,進了家門都甩不掉。


    鄉親們都說:老四海保證是揀了台印錢的機器,插上電源就能印出票子來,別提多省心了。


    大家認為老四海就是半個財神爺。沒有人記得老四海當年販賣人口的事,沒人知道老四海如今在做什麽,沒人清楚如今老四海在何方流竄,很多人連老四海的歲數都記不出來了。更有甚者,不少親戚認為老四海沒準已經死了,匯錢的事不過是老媽編織的神話,寡婦總會萌生些怪異想法。


    想什麽的都有,說什麽的都有,如果幾個月中沒有老四海匯款的消息,人們就會得出老四海錢盡人亡的結論。可消息一旦傳播開來,老四海就像知曉大家的心思似的,錢又匯過來了。舊的謠言平息了,新一輪謠言又出現了,於是印鈔機變成了點金棒。


    有一首歌,寫出了很多漂泊者的心聲,其中也包括老四海。


    “走四方,路迢迢,水長長,迷迷茫茫一村又一莊。看夕陽,落下去又回來,地不老,天不荒,歲月長又長。一路走,一路唱,一路彎弓射鳥,一路走在曠野上,無數鳥兒鳥兒在飛翔……”


    這後兩句是老四海編的,走四方幹什麽,射鳥唄。


    這些年他的確是走了不少地方,也射過不少隻鳥。老四海認為,自己射下來的全是雕,大多是黑雕。


    這次他是從海南回來的,是逃回來的。老四海差一點兒把小命丟在那個熱帶海島上,差一點成了獵物的獵物。


    十來年了,老四海一直盤算著自己的歲數,一直計劃著自己的死期,但歲數一天天延伸,死期卻迢迢萬裏,總是看不到。既然還看不見死期,那就得幹下去。所以這些年中老四海幹成了很多事,成就了不少傳奇。他的事雖然不能算做驚天動地,但也絕對是技驚四座的。


    在廣州,他曾經以中國科學院最年輕的院士身份出現在各種高級場所中,沒幾天便有位大老闆希望與他交個朋友。


    老四海告訴人家,自己正在研製一種全新的全球定位係統,估計這項技術是其他國家一千年內都無法超越的。美國人的全球定位係統,也就是gps,他們的玩意兒與咱們開發的技術比起來,是既複雜又落伍,成本還高,簡直就是小兒科的東西。大老闆一聽這話就急眼了,問他申請過專利沒有。老四海說:“這是國家項目,當然了。”於是他拿出份專利申請號證書,大老闆當下立刻拍出十萬塊錢,希望預定這項新技術。老四海真不含糊,半個月後,他親自給大老闆寄去了一支做工精細的指南針。


    老四海當然知道自己不能在廣州混下去了,於是便跑到昆明。


    按說老四海這些年也的確掙過不少錢,但他是個過路財神,大部分錢都貢獻給國家建設了。老四海相信,資金就是水,隻有流動起來才能發揮它的最大效用。他的作為就是促進資金更好地流動,別人的錢都流向自己,自己的錢再流出去。老四海資金的流向大致是三個,其中一部分錢寄回家裏,另一部分則消耗在路上了,飛機、火車、輪船,計程車等等……當然了,最大的開銷還是他自己。


    老四海的日常開銷大得驚人。有時他要扮演全國知名的大策劃家,有時他的身份是尋找投資機會的海外商人,有時老四海還要客串一把在國外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提名的華語作家。還有一次他竟然冒充某大寺院的住持,四處矇騙香火錢。可笑的是,他在行騙過程中碰上了一個化緣的真和尚,真和尚識破了,詛咒他是借佛祖行騙,早晚要遭了天譴。老四海說:“佛爺不會和我一般見識的,你就更管不著了。”真和尚說:“你厚顏無恥。”老四海歪著眼說:“你呢?那你幹什麽來了?”和尚說:“我是化緣的,我是真的。”老四海道:“你給誰化緣?”和尚竟答不上來了。老四海笑道:“佛祖他老人家是不缺錢的,人家也不用花錢。可你們得花錢,我也得花錢。為什麽你是化緣的,我就是騙子呢?”真和尚聽得是口吐白沫,四肢癱軟,顯然是犯了心髒病。老四海臨走時良心發現,往他嘴裏扔了幾片速效救心丸。


    扮演什麽角色都是需要花錢的,僅僅是行頭一項就是個不小的開銷。所以老四海雖然屢屢得手,手裏卻沒剩下多少真傢夥。好在老四海也不是特在乎,自己已經三十二歲了,離老爹四十五歲的大限是越來越近了,不就是十來年的事嗎?一晃就過去了。


    去昆明的路上,老四海一直在心裏盤算,在昆明能幹點什麽呢?要不就把滇池修成迪尼斯樂園?


    老四海乘坐的波音747,是大型寬體客機,由於飛機大,乘客少,很多座位還空著呢。他本能地希望占據兩個座位,睡覺舒服。可他剛剛動了這個念頭,便有個老外從過道裏走了過來,風度翩翩地向他笑了笑,老四海隻好把搭在旁邊座位的腿拿下來了。老外安頓好行李,坐到老四海身旁,又禮貌地向他笑了笑。這是個白頭髮白鬍子的白種老外,臉上都是紅點,像一群麻子。但從臉上的紋路可以看出來,這傢夥的歲數不是特別大,最多五十幾歲,估計那滿頭白髮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老四海認為不應該把學校裏學的東西全忘記了,於是決定鍛鍊鍛鍊口語,他也笑著說:“where are you from?”


    白毛老外微笑著望著他道:“我會漢語,咱們還是用漢語交流吧。我是英國人,愛丁堡人!”


    老四海揚了揚眉毛:“蘇格蘭人?”


    老外沒想到一個中國年輕人能把英國人分出派別,馬上麵露喜色:“對,我就是蘇格蘭人,我叫理查!愛德華·理查。”


    老四海讀過英國通史,他知道愛丁堡是蘇格蘭的首府,位於不列顛島的東北方向,在北海沿岸。老四海點著頭說:“愛丁堡大學非常有名啊,大學裏建築也特別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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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一路射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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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回老外更加高興了,他一把拉住老四海的手,使勁搖晃了幾下。“我畢業於愛丁堡大學,難道你去過蘇格蘭嗎?愛丁堡保留了中世紀的所有哥德式建築,我們的城市就像童話中的城市啊。”


    “沒去過,我是從書上看來的。”老四海搖著頭說,“我是北京大學的。”


    理查挑起大拇指:“欽佩,北京大學是中國最好的大學,曾經出現過很多偉大的學者。”


    由於他們都是名牌大學畢業的,二人頗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旅途中便海闊天空地攀談起來。


    理查說:“我們蘇格蘭人比英格蘭人文明多了,英格蘭人粗俗無禮,全是足球流氓。”


    老四海自豪地說:“我們中國北方人比南方人健壯,中國的戰爭都是北方統一南方的戰爭。”理查又問他是做什麽的,老四海說:“我是自由職業者,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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