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維護看守所的正常管理秩序,所有在押人員必須遵守以下規定:1,要認真學習,嚴格遵守規範,服從管教幹部的管理……」


    我剛默念了幾條,偉哥就吆喝起來:「下地!開練了!」隨著劈裏撲鼕一通亂,十來個在押的都下了地,紛紛向外走去。我也趕緊隨大夥來到小院裏,有手快的已經把一兩個袋子放倒,嘩嘩傾了幾堆紅小豆出來。


    「快撿啊,屁眼兒都安上電滾子,給我轉起來!」號長吆喝著,然後轉向我:「今兒你先不分任務,熟熟手,先跟那個眼鏡一堆兒撿,眼鏡!」


    一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從豆子堆旁反過臉來應了一聲。他並沒有戴眼鏡,兩眼眯成一條縫兒,朦朧地望著我們這邊,給人一種色迷迷的錯覺。


    「你告訴他怎麽幹,出不來活兒晚上接著熬你狗操的。」


    眼鏡忙不迭地答應。我在他身邊蹲下,眼鏡劃拉過一小片豆子,眼睛緊眯著,臉湊得很低,不像在看,而像是在聞。


    「你也近視啊?眼鏡呢?」我剛問了一句,後背就被一隻大腳丫子蓋了一下,大個兒罵道:「媽的,嘴還夠碎!給你好臉兒了是吧?」


    「幹活吧,幹活。」眼鏡邊捅我,邊有些遲鈍地從裏麵捏出一個糟豆子,我注意到他的手也是和臉一樣蒼白,手指細長,估計不是幹粗活的出身。眼鏡一邊費勁地捏著豆子裏的雜質,一邊耐心地跟我解說:「糟的,半拉的,還有豆葉啥的,全撿出來……」突然眼鏡「哎喲」了一聲,身子往前栽去,我利落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眼鏡的禿腦袋才沒撞到水泥牆上。


    眼鏡是被在一旁監工的大個兒給踹的。


    「傻逼還大學生呢!用那麽費勁嘛,你就告訴他光留下好豆子,其他東西都扔掉不就行了?照你那麽說,光撿糟的半拉的和豆葉,要是碰到土坷垃石頭子還有你媽的骨頭渣兒就不管啦?!」


    我突然覺得大個兒說的還真在理兒,簡單明快的方法論。


    在旁邊雞啄米似的忙活著的土豆有點趁火打劫地附和:「他就摸人家女病人褲襠來本事。」「閉上你的雞屁股嘴,啥時候輪到你搭言!」 大個兒立刻上去給了土豆一腳,土豆一趔趄,栽了個狗搶屎,爬起來還樂呢,沒半點兒脾氣,看來是打皮實了。旁邊的幾個人不懷好意地笑起來。


    我猜眼鏡可能是個大夫,犯「花案」進來的吧。


    格格不入


    撿了半截豆子,我的肚子呱呱叫起來,從早晨出來,一直沒見著吃物兒呢。


    陽光從頭頂的鐵網子漏進來,照在別人身上。我和大夫被安排在背陰的地方,有些冷清。聽著雞啄米似的勞動聲,我心裏很壓抑,迷惘著不知道這樣的處境是否真實。怎麽會到這裏了呢?像在做夢。


    忙來忙去,終於忙來了第一頓晚餐。偉哥在裏麵敲了幾下鋪板,大個兒喊道:「塞去吧!」大夥立刻蜂擁向門口,大夫也趕緊跟上去,一邊招呼我吃飯。


    我光杆兒一個,連飯盆也沒有,迷惘地在隊伍最後一個排著,花大夫回頭說:「先跟我一盆兒吃吧。」我感激地點了點頭,心裏忽然溫暖。


    臨窗的桌子上,碼了一片黃燦燦的窩頭,旁邊的大塑料盆裏冒著半死不活的熱氣,估計是菜吧。一個幹淨利落的小不點正給大家分飯。偉哥和大個兒已經坐在鋪上,就著快餐盒在吃米飯炒菜,一股淡淡的油香味飄過來,讓我嘴裏的口水不自覺滋生出來,咽了口唾沫,肚子立刻抽水馬桶般咆哮起來。


    我有些不平地想:憑什麽他們吃小灶?


    「哎,接著!」一愣神的工夫,小不點已經抓起桌上最後兩個窩頭摔過來,我下意識抓住了一個,另一個落空了,在地上騰騰蹦著滾去,眼鏡大夫立刻衝過去幫我逮住。


    眼鏡剛一直腰,大方臉的拳頭就到了,「撲」地打在眼角:「就顯你機靈?」


    「給逼的再配副眼鏡!」偉哥吩咐。


    大夫摸著青起來的眼角,急說:「謝謝偉哥,已經配好了。」大家笑起來,大個兒表揚道:「眼鏡最近也有進步啦。」


    我跟眼鏡蹲在牆邊,看一眼他的飯盆,幾片冬瓜正懶散地飄在半盆清湯裏,我把目光轉到手裏的窩頭,那窩頭像個石雕的桃子。我運了口氣,勇敢地咬下去,沒有看上去那麽堅硬,到嘴裏卻感覺艱澀,咀嚼半晌,皺眉下咽,嗓子眼兒立刻抗議地向上頂撞,我險些嘔出來,眼睛被牽扯得也散出了淚花。突然覺得自己很沒用。記得小時候,在老家裏能吃飽玉米餑餑已經不錯,人真是叫好日子給慣壞了。


    眼鏡安慰我:「吃幾天就習慣了,餓急了就好吃了。」說著把菜盆遞過來:「拿湯往下順順吧。」我有些感激地接過來,喝了口湯,險些又吐出來:「謔,整個刷鍋水啊。」方臉兒回頭說:「你哪那麽多窮毛病?不吃給我!」說話間,我手裏的窩頭已經被他劈手奪去,張口就咬,一邊還得意地望著我,目光裏充滿不屑。


    我把菜盆很快地往眼鏡手裏一交,氣憤地跟他探討:「你太過了吧?」話沒說完,方臉兒的飯盆就沖我頭上砸來,被我起手攔飛,我一起身的工夫,大個兒和另兩個傢夥也蹦了起來:「鬧雜是嗎?!」


    眼鏡急忙拉住我的一隻胳膊,我不服氣地甩脫他的工夫,臉上先挨了方臉兒一拳,牙床子都麻木了,幾乎同時,大個兒等幾個人也躥到近前,無話,上來就打。我這才意識到戰場何等狹小,根本沒有閃轉騰挪的餘地,隻好一邊招架,一邊忙亂中拉緊一個瘦小的,扭住胳膊壓在身下,那小子吱哇喊叫的時候,我隻覺得背後排山倒海般被打擊著、疼痛著、麻木著,沒有反抗的空間,我隻能條件反射般化痛苦為力量,讓身下的瘦小傢夥更悽厲地喊叫起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四麵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哥們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哥們兒並收藏四麵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