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讓機器人“代勞”是全人類共同的夢想,那麽,機器人反過來統治並奴役人類,則是全人類共同的噩夢。“西馬”主義者認為,在 “聖潔的瑪利亞”這種早期的機器人女性形象身上,體現的是傳統父權社會對於受到顛覆的集體焦慮。1927年以降,女權日張,按說“焦慮”應該日甚,但電影裏的機器人卻全部改成了男性,就不能不被視為一種刻意的掩飾。反而是機器人( 包括機器人電影 )和性別政治同樣不甚發達的中國,扮演了“皇帝什麽都沒穿”的那個小朋友。曾在早期國產電視劇《 編輯部的故事 》裏給大家留下過難忘印象的那個標價人民幣15萬的機器人“南茜”,看上去是個如假包換的女人( 之所以如此肯定,主要是因為該角色係由我的偶像李玲玉扮演 ):“這種人工智慧秘書具有人所具備的一切能力:聽讀說寫看坐臥跪趴站,能隨意行走並自動避讓障礙物,服從命令聽從指揮永不疲倦決無反抗。特別適合機關廠礦文化企事業單位的辦公室工作。身兼秘書、公關、勤雜、保衛諸項功能,無一不專。可以最大限度減少人浮於事,效率低下,互相扯皮等弊病……”


    盡管假機器,真女人的把戲最終還是被編輯部的同誌們合力戳穿,但是除了“女秘書”這種傳統社會化性別角色之外,在“代勞”的意義上,女機器人最能讓人類獲得操縱的快感。


    除了小便的姿勢,波伏娃還有一個著名的理論,即性別都是後天的。“人並不是生來就是女人,而是逐步變成一個女人的……正是社會化的整個過程產生了這種東西,我們稱之為女性氣質。”用這種理論來考查機器人的社會化性別角色,我發現機器人可能比女人更為適用。也就是說,機器人的性別也不是天生的,正是社會化的整個過程產生了這種東西。ray birdwhistell曾經說過,“人類是一種兩性分化很不明顯的物種——他們僅有的生理性別標誌就是生殖器官。”人的生理性別、性特徵和社會性別,其實都是社會建構的。


    機器人的性別角色同樣經歷這樣的一個社會化過程。當機器人長得越來越有人樣,人也越來越把機器人當人來看。早在50年前,美國科幻小說鼻祖阿西莫夫( 即《 機械公敵 》同名小說原作者 )就已製定出用以規範機器人與人類關係的“機器人三定律”( threews of robotics ):


    第一,機器人不可以傷害人類。


    第二,在不違反第一條原則的情況下,機器人必須服從人類命令。


    第三,在不違反第一、第二條原則的情況下,機器人有保護自己的權利。


    一旦上升到倫理學的高度,貌似男性的機器人立馬現出了金屬外殼之下的女兒身。顯而易見的是,與其說此“機器人三定律”乃用來規範機器人與人類關係,是人類對機器人的基本要求,它看上去其實更像是人類社會( 尤其是父權社會 )裏男性對女性基本要求的一種翻版:


    第一,女人不可以傷害男人。


    第二,在不違反第一條原則的情況下,女人必須服從男人的命令。


    第三,在不違反第一、第二條原則的情況下,女人有保護自己的權利。


    我認為,如果關於機器人的話語權不是一直掌握在老外手裏的話,阿西莫夫版“機器人三定律”還不如直接沿用中式的“三綱五常”以及“三從四德”來得更具權威,更有文采。


    機器人小便(2)


    馬克思主義女權主義對社會性別不平等的解釋是,通過貶低婦女的能力,不讓她們學習那些有用的專業技術和技能,老闆們把女性當做廉價的可剝削的勞動力後備大軍。那些很容易被婦女替代的聯合起來了的男性在這一過程與資本家共謀,因為這樣可以使他們壟斷收入更高、更有趣、更具自主性的工作。正如cockburn指出的那樣:“兩個因素幫助了男人維持他們與女性的分離和他們對技術工作的控製。一個是積極社會性別化的工作和人。二是持續不斷地產生的工作過程的亞分工、工作的等級化,男人可以在其中移動以保持和女性的距離。”很顯然,以上理論分析如果成立,同樣也適用於人類和機器人。


    當然,迄今為止,機器人為人類帶來的便利和威脅,似乎都不如想像中那麽大,更沒有人見過機器人小便,遑論姿勢問題,但是,現在就開始認真對待機器人的性別問題,則具有重大的現實意義和深遠的歷史意義。學者west and zimmerman在《 doing gender 》一書中指出:“如果我們恰當地表現了社會性別,我們同時維持、再生產併合法化了這種製度安排……如果我們沒有恰當地表現社會性別,作為個體,而不是製度安排,我們會被要求解釋( 自己的個性、動機和企圖 )。”為了維持、再生產併合法化這種製度安排,社會不會長期地容忍機器人成為一種“社會性別混淆者”( gender blenders )。


    盡快理清人類與機器人之間性別角色關係的一個有效方法,借用馮小剛追徐帆的經驗,就是“迅速把關係庸俗化”。見《 我把青春獻給你 》:


    “我叫上了王朔陪我去人藝( 追徐帆 )。我準備步子邁得再大點,關係搞得再近點。我知道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迅速把關係庸俗化。” 我個人認為,prada機器人堪稱“庸俗化”的代表作。以我的45號為例,那雙虎克船長式的鐵勾雙手,既可以作握住自己的“縱目”望遠鏡狀,也可以作“恭喜發財”狀,當然,更可以擺出站著小便的站姿。事實上,它本身就是漫畫裏作為小便排泄物而出現的那一小堆零件的組合。維柯早就提醒過我們:人類隻能夠理解由人類創造出來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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