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北京話、北京的環境、風俗習慣和北京人的心理素質都在不斷變化當中,所謂京味的嬗變我看有兩個方麵。一是外來戶引起的,剛才我說了四大徽班進京,給幹隆皇帝祝壽然後留下了,這一點非常重要,留到哪兒了。留到這個文化層次比較高的這麽個京都,帝都。北京就給他們提供了博採眾家之長的機會,俗話叫開了眼了。全聚德的主人來自山東,可是這個烤鴨的烹調藝術,是在北京提高完成的。它也是經過同行業的競爭,經過百般挑剔,百年挑剔,才發展成為北京烤鴨的,這一宗飲食文化。北京這個地方,它可以提高很多東西。這裏我順便說一下,北京是個開放的城市,來者不拒,什麽都可以來,就像日耳曼民族進羅馬一樣,我文化水平高你來,你滿族來,來我把你同化了。涮羊肉的吃法來自滿蒙,你看那些涮肉館的名,東來順,西來順,北來順,都來順,又一順,它順什麽?順乎北京市場的競爭和北京人的口味,北京人高水平要求。一句話,長安居,大不易。要想在北京站住腳,你就得精益求精,不斷提高。我小時候我記得北京沒什麽戶口,誰來都行,你來呀,有本事你留下,你幹什麽都行,沒本事餓你三天不就回去了嗎。凡是外來的,跟北京的文化相結合適應了北京的要求,他站住腳了,他同時又改變著或者提高著北京的京味文化。清朝有一百位金科狀元,剛才我說到賽金花的丈夫洪文卿,他就是蘇州狀元,蘇州才子,一百位清朝的狀元裏頭,蘇州才子就占了16位,必然把江南的文化的精髓帶到北京,把他們的聰明才智帶進來。另一方麵,北京的變化京味的變化是現代化引起的。這個我就不用細說了,今日北京已經不是老舍先生筆下的十裏城了,這個變化太大了。我小時候的北京連洋釘都不會造,不要說造汽車,造飛機了,造人造衛星,這才多少年,我還活著呢。我多大歲數,今年72歲。經濟建設改革開放給北京帶來的變化是巨大的,翻天覆地的,這個我不細說,大家都看得很清楚,但是這麽多變化它並沒有破壞京味兒,而是大大地豐富了北京人的生活,也豐富了我們的創作素材,我相信今後會有人寫出更多更好的京味兒作品來,謝謝大家。


    (來源tv-10《百家講壇》欄目)


    6月15日 《老舍筆下的新舊市民》 吳福輝


    央視國際 2004年06月17日 14:17


    主講人簡介:


    吳福輝,1939年12月9日生於抗戰時期的孤島上海。浙江鎮海人(今寧波鎮海區)。1950年隨父及全家北上,定居遼寧鞍山。1959年畢業於鞍山師範學校,任中學語文教員近20年。1978年考入北京大學中文係現代文學專業讀研究生,師從王瑤先生、嚴家炎先生。1981年畢業,獲文學碩士學位。


    現任中國現代文學館副館長,《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主編,研究員,博士生導師,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現代文學研究會理事,中國茅盾研究會副會長。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三、四十年代文學、左翼文學與京海派文學、現代諷刺小說等。主要著作有:《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與錢理群、溫儒敏合著、《沙汀傳》、《帶著枷鎖的笑》、《都市漩流中的海派小說》等。


    主要內容:


    在中國社會裏,主要有兩種市民社會。一種是以上海為代表的市民社會,一種是以北京為代表的市民社會。這兩種市民社會有很大的區別,我們從這兩個城市的消費場所就能看出來,在上海主要是跳舞廳、跑馬場等等,一切都是洋化的東西。當然這與這個城市的形成以及它的歷史有很大的關係,因為上海曾經是租界地。而北京的消費場所主要是茶樓、戲院。這與北京幾朝古都的歷史也很有關係。而作家老舍所描寫的市民社會就是北京的這個市民社會。


    在這個市民社會裏,我們可以看到像《離婚》中的張大哥、《二馬》中的老馬先生等等這樣的老派市民,也可以看到像《犧牲》裏的毛博士等這樣的新派市民。新與舊構成老舍作品的主要脈絡,老舍自己很愛護這些老派市民,但隨著時代的發展,新的總要代替舊的,那麽對於這一點,老舍是什麽態度呢?我們可以通過讀老舍的小說《斷魂槍》和《老字號》就能感受到老舍的態度。老舍先生告訴我們,別的都可以,新的可以代替舊的。但是你的心理上,你的文化性格上,那點人的獨立和自尊不能丟。《斷魂槍》裏沙子龍的形象給我們那種悲涼的感覺,真是悲從中來。你可以對這個東西可以懷疑,可以質疑,可保留你的看法。但是你看完這個文學形象以後,你不能不尊重,所以在老字號麵前,在沙子龍麵前,你會感到一種悲涼當中的美,這就是老舍的小說能啟示我們的東西,老舍的魅力也就在這兒。


    (全文)


    主持人:老舍先生最初是抱著一種寫著玩玩的心態寫起小說來的,但他很快就成熟了。因為他很清楚地意識到一點,所謂的文藝創作一定是思想和文字兩者兼得的。所謂特意的風格不光是文字上的,更主要的還是思想的力量。思想清楚了,文字才清楚了。於是就有他筆下的新舊市民了,有他對國民性的批判了,今天我們請吳老師為我們講老舍筆下的新舊市民及對國民的批判,大家歡迎。


    主講人:中國的市民社會,進入現代以後,兩種。一種是以上海為代表的市民社會,一種是以北京為代表的市民社會。這兩種市民社會有什麽區別呢?我們知道上海這個市民社會,它是從外國的市民社會移植過來的,所以上海到了上個世紀三十年代,一切都是洋化的東西。比如說上海的外灘,由外灘向裏輻射,由金融和外貿做支柱,往裏輻射。那些百貨大樓,也是從外國移植來的,什麽新新公司、大新公司、先施公司、永安公司,都是從外麵直接移植過來的。那個模樣,那個樣子就是資本主義的百貨大樓百貨業的樣子。娛樂業像電影院、像跳舞廳、像跑馬場,全從外國移植過來的,其中包括像大光明電影院,它本身這個電影院就在外國註冊,這就是典型的上海的租界,上海的洋場,這就是上海的市民社會。


    北京的市民社會是順著我們中國古代的市民社會順著接下來的,不是從外麵移接的。因為明代、清代中國的城市已經形成了,很大。在1800年以前,北京是世界第一大城市,這個結論不是我下的,是美國的一個城市研究專家他下的結論。就從1800年開始,北京被倫敦追過去了,那麽北京這個市民社會早就有了,是從封建社會過渡過來的,它是順接過來的,我也可以舉個例子來說。


    大家看《三言二拍》,明代的小說。你要了解市民社會什麽樣,去看明代小說。《賣油郎獨占花魁》、《杜麗娘怒沉百寶箱》,這是最熟悉的吧,這個賣油郎怎麽能獨占花魁?在這個妓女最糟糕的時候,賣油郎是最普通的市民了,下等市民了。他重義氣,他就來救助這個妓女,最後他們倆好了。市井社會裏麵有一種人,就是非常重義氣,俠義心腸。這在中國古代的市民社會就是這樣,你看老舍的小說裏麵,特別是早期小說。幾乎每篇小說都有一個俠義的人物。你看看《趙子曰》裏麵那個人叫李景純。先是寫他一般的俠義,到最後有重大的俠義行為是什麽?他聽說要把天壇賣給外國人了,他著急了。他就想辦法救這個天壇,你看這個《離婚》裏麵,主人公一個是張大哥,一個是老李。張大哥一輩子替別人服務,突然有一天他自己的兒子叫特務機關給抓走了,著急了。為了救這個兒子,弄不好差點把女兒搭進去。有一個小趙,這個傢夥挺壞,騙他的女兒。他的女兒叫秀珍,這個時候小說裏麵冷不丁跳出個人物,叫丁二爺。這個丁二爺曾經被張大哥幫助過,張大哥一直這麽養著他。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突然他蹦出來了,他來救這個秀珍,他把小趙給弄死了,在一個蘆尾盪裏麵。這個丁二爺俠義,俠義心腸。注意,李景純、丁二爺,俠義心腸。古代封建社會中國的市民社會,裏麵充滿著市井的俠義人物,到了老舍筆下,到了現代北京市民社會,這種人物繼續存在。你批評他也好,你對這個人物你有什麽看法也好,他存在著。北京的市民社會到了老舍的時候,基本上是什麽狀況?第一,它落後得很晚,最後被倫敦攆上了,在這以前是全世界最大的城市。這個最大的城市裏的市民就比較氣派,比較大氣,做首都,皇宮所在,有皇家之氣。落後得又比較晚,後來我們知道從南宋南明,兩次中國人從中原往南方去以後,南方的經濟發達了,所以很快經濟上就超過了北方。所以說北京的市民,他的生活水平要比上海南方那些城市的市民生活水平要低的。但哪怕是低,他也生活得從容,這是第一個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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