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周末,晚上郎士群約他談改製的事。他看看腕上的表,才四點多鍾,時間還早。他泡杯台灣高山凍頂烏龍茶,坐在大班台前慢慢品。茶水進到口中,苦苦的,舌尖發麻,仍能品出幽雅的香味。楊啟明出事,他始料不及,命運至此有了轉機,心美滋滋的。人除了奮鬥,還得講運氣,是你的,跑也跑不掉;不是你的,想撈也撈不著,官場商場,歷來如此。他身子靠在椅背上,舒展一下酸疼的腰,望著牆上李苦禪大師的雄鷹圖。雄鷹在鬆枝上抹尖利的嘴,一雙亮眼警惕地張望,一副振翅欲飛、傲視淩空的神態,他打心眼兒喜歡。花大價錢弄到這幅畫,他一直掛在辦公室,堅信它會帶來好運,現在果然應驗了。一頭軟綿綿聽話的羊,怎鬥過天上兇猛的雄鷹?


    “到底老了,經不起這樣折騰了。” 他捶捶發酸的腰,感嘆道。他品口茶,這半個月,過得像茶水,入口苦點,萬事開頭難。這次調查楊啟明出事真相,公安做了工作,本想定自殺未遂,後來找不到證據,也順水推舟,下個意外事故。輿論才有所平息。自己說了楊啟明不少好話,事盡可能往輕裏去,將來日子才好過,如追究沒完,拔起蘿蔔帶出泥,誰屁股上沒點兒屎啊!


    沒多久,丁建昌書記走進來,坐在沙發上摸著扶手說:“楊總出事後,你工作抓得不錯,我們工作組也該回去了。”


    “還是領導支持幫助得好,我有什麽本事?”


    “你經商幾十年了,幹這點兒事,還不輕車熟路?謙虛過度就等於驕傲,集團的利潤,你不會謙虛得沒影了吧?”


    “給集團兩千萬先,後麵的錢再說吧,我們也有難處,還有件事忘告訴你,邱芳芝已調回前台,當上副主管了。”


    “好,你有你的難處,我也體諒。老陳啊,你好好幹,集團已研究過,把擔子再壓在你肩上,老驥伏櫪,誌在千裏,要爭當老將黃忠。”


    他挺直身板,表態道:“請組織放心,我這把老骨頭,早交給黨了。”滿頭白髮的丁書記蹺起腿,歪著身子瞥他一眼,說:“什麽老不老的,退休還差好幾年呢,也不看看在誰麵前擺老資格。”倆人一塊笑起來。


    陳凱誌又想了想,麵有難處地說:“外商合同遇上麻煩了,資金一直沒到帳,他們想起訴。”他送丁建昌上車,丁書記交待道:“外商合同要依法妥善解決,改製還是小心為上,裏邊陷阱多著呢!”


    丁建昌剛走,司機叫他,說:“董事長,郎先生已經到了,請你去南海漁村。”他上了車,自言自語地說:“這條狼,不會給我灌什麽迷魂湯吧?”


    《改製》三十六(1)


    禮拜六早上,手機叫了,歐陽倩文迷迷糊糊接起來,傳來熟悉的聲音:“歐陽律師,早上好!”


    “嗯?”


    “還沒睡醒吧?有點兒急事想問問你。”


    “啊,董事長,你好!你說吧,什麽事?”


    “那份外資的合同,對方要起訴,你看?”


    她清醒過來,不假思索問道:“到期了嗎?”


    “早到了,國資委也批了,他們的投資一直沒到位,說我們評估水分大,有意兼併製造虧損。”


    “銀行評估,在法院是有權威的,重新請香港會計師樓評估,他們要花一大筆冤枉錢,兼併服裝廠後,項目的油水也不大了,他們很可能會退出,下一步你就活了。”


    “你看能談成嗎?”


    “差不多,他們資金不到位,是他們違約,最多償還定金就是了,明天我去公司再看一下資料。”


    “好,就這樣定了,禮拜一與外商談判,你一定參加。”


    “好吧。”


    “那就好,就好,多謝你。”陳凱誌電話掛了。董事長的電話,鬧得她懶覺沒睡成。那些資料,楊啟明在時她已看過,應該沒問題。最近,她一直恍恍惚惚,夜裏常失眠,幹事打不起精神。她爬起床,打哈欠伸個懶腰,穿上件套裙,腰圍大一圈;照照鏡子,臉頰高了,下巴尖尖的,不那麽圓潤;眼睛沒神,憂鬱的光在鏡中躲閃。單位傳楊啟明為她自殺的話,也飛進了她耳朵,弄得她心煩意亂。她走進沐浴間,擰開熱水籠頭,刷牙洗臉,她摘下毛巾,見白瓷磚牆上,貼個印白雪公主圖案小掛鉤,是楊啟明幫買的,挺好看。鏡子蒙一層薄薄的霧氣,她的形象模糊了,楊啟明卻笑嘻嘻走出來,她不由蹙起眉尖問:“你找我幹嗎?”


    “我愛你。”楊啟明情意綿綿地說。


    “你愛我就把我一個人丟下。”她的淚湧出來,用毛巾擦去眼淚。


    “這是惟一的選擇。”楊啟明張開雙臂,在等待她。


    “我討厭你。”歐陽倩文說完,扭身跑回屋,趴在床上,把頭埋在枕頭裏,“嗚嗚嗚”哭起來。你這討厭鬼,非跑去自殺,這下可好,謠言滿天飛,汙水全潑身上了,日子還怎麽過?這時,曲萍在樓下叫:“倩文!倩文!”


    “我馬上下來。”她抹去淚花,趴在窗上應了聲。今天,她約好曲萍一起逛街,輕鬆一下,順便談談自己的心事。曲萍比她高幾屆,關係不錯,她來自甘肅敦煌,是在北大組織的一次法律辯論會上認識的。當時,歐陽倩文睿智機敏,曲萍舌劍唇槍,兩人進行了扣人心弦的論戰,結果,她倆從雞蛋裏挑骨頭的對手,成了互相傾慕的對象,並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曲萍在晚報當記者,負責法律版麵,一直單身。她簡單梳梳頭,塗上淡淡的眼影,掩去哭過的痕跡,對鏡子抹上唇膏,抓起淺咖啡手袋跑出去。從楊啟明出事後,黑手袋她再不用了,任它靜靜躺在衣櫃下抽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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