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倩文害羞地低下頭,指尖揪著花瓣,任花瓣隨風飄散,喃喃地說:“嗯,不——知道。”


    “你說心裏話。”


    “好像有點兒——害怕。”


    “你怕什麽?”


    “這事放到誰身上,都會怕的。”


    “文文,我隻問你愛不愛我?”


    “不知道!”歐陽倩文望著他燙人的眼神,無法抑製的情感升騰起來,她鬆開手,白花瓣紛紛揚揚灑落,她摟住楊啟明脖子,紅唇慢慢湊過去……


    《改製》二十八(3)


    晚上,歐陽倩文剛回家,手機叫起來,打開一看,是楊啟明發來的簡訊:肇慶遊感:夕陽暮色染星湖,波平如鏡七峰孤。錦鯉擺尾隨人去,巨榕搖枝繪春出。古硯冷眼看世界,騷客熱吻戀情殊。登高遠望凝眸處,北極泰鬥天地呼。


    歐陽倩文看完心一熱,立即給楊啟明回個彩信,兩個娃娃在親嘴,下麵寫道:送你一個永久的吻。晚上,她躺在床上,仍看著那首詩,臉燙燙的,翻來覆去睡不著。


    《改製》二十九(1)


    白天上班,楊啟明精神了許多,與歐陽倩文的熱吻,他汲取了一種能量,喚醒他沉積多年的記憶,爺爺死時曾留下一句話:人要有活的勇氣,也要有死的膽量。他一把撕碎那張匯款單審批表。也許人生的路,你別無選擇。這時,他又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他接起來,檢察院打來的,叫他盡快去一趟,了解一下情況。


    下午,他打的來到檢察院,走到屋裏,白牆射出冷冷的光,他感到脊梁骨硬邦邦的。兩個穿灰色製服的檢察官進來,帽上國徽沉甸甸的,壓在他心頭。檢察官臉掛著霜,問話有種金屬的聲音,他仿佛被罩在一個大鐵桶裏,耳邊充斥鐵錘敲擊的聲音。


    檢察官問:最近群眾來信很多,反映你的問題,你知道嗎?


    楊啟明答:哦?不知道。


    問:年終獎金是怎麽回事?


    答:公司會上定的。


    問:發了多少?


    答:三百萬。


    問:是你批的?


    答:是。


    問:你拿了多少?


    答:十二萬。


    問:就這麽多?你再好好回憶一下。


    答:沒錯,有帳可查,兩萬捐了。


    問:獎金都捐了?


    答:兩萬好像給了希望工程。


    問:有證據嗎?


    答:沒有,悄悄捐的。


    問:沒想到你還是個慈善家,拿貪汙款去捐獻,問題一樣嚴重。我問你,發獎金為什麽用股票的利潤?


    答:股票利潤也是公司賺的錢嘛。


    問:為什麽發獎金不交稅?


    答:想避稅,大家落實惠。


    問:為什麽股票收入不進帳?


    答:去年任務完成,想今年再進。


    問:你知道這是國有資產嗎?


    答:知道。


    問:私設小金庫,你知道這是犯罪嗎?


    答:不!是為了改製,穩定員工隊伍。


    問:改製把公款往自己兜裏裝,行嗎?不少企業就是利用改製分光吃光。


    答:……


    問:當時集團公司知道這事嗎?


    答:嗯?不太清楚。


    問:你知道這是什麽性質的問題?


    答:哦,不知道。


    問:這是變相貪汙公款。


    答:不可能,多勞多得,多勞多得不會錯吧?


    問:不要為自己狡辯。


    答:……


    問:聽群眾反映,你跟老婆關係不好?


    答:是的,不,還可以。


    問:說話吞吞吐吐,一聽就知道你沒說實話,有其他的女人嗎?


    答:沒有。


    問:有你也不會承認,群眾反映你經常泡歌廳,找小姐,養二奶是要花錢的,多少人栽到女人身上,這事以後再說。沒事在公司老實呆著,哪兒也別去,我們隨時傳你,你明白嗎?


    答:知道了。


    問:你的護照呢?


    答:交給集團公司紀委了。


    檢察官說,好,你先回去,好好反省自己的問題,主動交待比被動強。兩位檢察官讓他看完記錄,簽名,撳上紅指印。他用紙巾擦幹紅手指,抬起頭,看到國徽下那高傲蔑視的眼神,他不覺把腰挺了挺。


    他隻身走出檢察院,一頭紮進迷茫的大雨中。馬路上沒什麽人跡,隻有雨打榕樹葉的“沙沙”聲,透出幾分淒涼。一位女人打傘迎麵走來,突然她從容脫去一件件衣服,成了赤裸的柯慧琴,浪笑著,他渾身一顫,也許那照片也進了檢察院?他轉回頭,見巍然聳立的檢察院灰色大樓,罩在白蒙蒙的霧氣裏,像台蒸氣機車,轟鳴著碾壓過來。他閉上眼睛,張開雙臂,迎向機頭,等待那驕傲的瞬間……


    一輛黑色轎車“吱”的一聲,剎在他跟前,司機搖下車窗罵一句:“神經病,你找死啊!”


    他回到辦公室,抹一把臉,甩去手上的水,站在辦公桌邊,給許林君打電話,關機,又給他辦公室打,有人接,說副市長出差去西藏了,談援藏的事,過一星期才回來。


    《改製》二十九(2)


    窗外天地混沌,他身子濕淋淋的,不由打個冷戰,頭一暈,腿一軟,倒下去。巍峨的雪山,山頂雲霧籠罩,一條天路逶迤向上,看不到它的盡頭。他孤獨地向雪山高處走去,白雪反射著刺眼的光,寒風刺骨,遙遠天際傳來聲音: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天開了,變得光亮,透明,山頂搖動五顏六色的經幡,他恍惚看到裹在紅色袈裟中黑黝黝的身影,金光耀眼奪目,是六祖惠能大師嗎?他跪在皚皚白雪上,張開青紫的嘴唇,喃喃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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