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留言的指示燈閃亮,下午我已經把自己的手機轉接到了家裏的電話上,打開留言,我發現關於自己的留言隻有兩條。媽媽在電話裏囑咐說是晚間新聞播報本城正流行感冒,不知道我們怎麽樣了,臨了她說不用回電話,她和父親要去韓國旅行三周,“等回來再見”。另外一條留言是丈夫的,說是不回來吃飯了,“要陪客戶”。


    我坐在餐桌前百無聊賴地想晚上吃什麽,既然是一個人就簡單一點。本來想動手煎蛋做個三明治,結果發現冰箱裏空空如也,連雞蛋都沒有,隻好拿片麵包,抹了點沙拉醬草草吃了了事。


    吃飯的時候把電視打開了,我下意識地注視著屏幕。說來也奇怪,這是第一次,我發現播音員的口型和聽到的聲音之間有一個小小的延遲,也就是說,他們的口型和聲音對不上。或許是我的心理作用使然,但是怎麽看怎麽別扭,往往是聲音結束1/2秒以後,播音員才把嘴閉上。


    如果確定這些場景不是錄播而是現場的話,莫非是聲速和光速之間的差別不成?一個人看見的東西和聽見的東西之間有一個自然的延遲,一個錯位——也就是說,你在正常情況下所聽到的任何東西,都已經不再是你目光所到之處那個時間段的了。


    新聞聯播接下來放的是gg,gg之後是電影和電視劇,電影電視劇之後是綜藝節目……我用遙控器把家中的電視頻道看個遍,屏幕裏滿眼是歡喜無限,口型和聲音對不上的人,滿眼的錯位和延遲。


    失 語(3)


    延遲、延遲、延遲,如同在地球上看到的星星光芒一樣,那是數十萬光年的延遲,聲音在這種情況下如同掉入深海,如同被吸入緻密的海綿和深黑色的太空,如同午後的時光一樣溜走……我擔心自己這樣再看下去非神經失常不可,隻好關掉了電視。


    丈夫回來的時候是12點20分,他一手把公事包扔在沙發上,咕嚕一聲“累死了。” 貓看見他回來了,湊趣般跳過來,丈夫順手打開電視,然後照老規矩撓了撓貓的下巴,貓也配合


    地呼嚕了兩下。


    10分鍾後他從浴室裏出來,頭髮濕漉漉的,對我疲憊地抱怨客戶又拉他喝酒。也是,他身上那股熱騰騰的酒味隔著半個房間都可以聞到。他用毛巾擦著頭髮,然後打著哈欠對我講了一些公司上的事情,無非是誰誰誰說了些什麽,新來的上司怎麽樣啦之類的事情。丈夫的公司盡管在國際上數一數二,但是在經濟蕭條的時候,壓力也不小。更何況他們剛剛和另外一個幾乎同等大小的公司合併,一切都是未知數。


    等頭髮半幹的時候,他伸了個懶腰,對我說:“先睡了。”然後往臥室走。臨關門前,他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問我:“咦,怎麽你今天回來的這麽早?”沒等我開口回答,他又說:“差點忘記了,明天我要去昆明出差,上午先去公司開個會,下午回來拿東西,你不用送我。”之後便關上了門。


    我張開的嘴尚未閉上,丈夫忽然又開門補充了一句:“對了,這次時間很長,要20幾天。”


    我看了看表,這是12點50分,語言這東西這次在我的腦海裏尚未產生便已經被四周的黑暗吸收了個無影無蹤。


    四


    是否是電視的緣故呢?我想。


    1點10分,我坐在沙發上注視著電視。


    或許是因為他一進來就打開電視的緣故,屋子裏充滿了聲音,這樣一來,我是否答話就無關緊要了。如果他進來,而屋子裏沒有電視,沒有音響,什麽聲音都不存在,在滔滔不絕5分鍾後,他一定會覺出異樣。


    想到這裏,我隨手關掉了電視的聲音。


    屋子裏關著燈,四下盡黑,電視機的聲音消失後,惟獨屏幕發出青白色的光,那光線仿佛在黑暗中發出“滋滋”的聲響,敲擊我的耳膜。屏幕上放的是一個40年代好萊塢的老片子,大概是鴛夢重溫什麽的,正好是女主角臉部的一個大特寫,她正含著淚水沖鏡頭訴說著什麽,看樣子,是在和男主角麵對麵地交談。她的嘴唇無聲地翕動,那聲音如同掉入深海,如同被吸入緻密的海綿,如同午後的時光一樣溜走……


    我在想,一直在回憶,從什麽時候起,不光是我和丈夫,而是我們大家交談起來其實根本就不需要聽到對方的回答了呢?我們的生活裏是不是總攙和進了另外的聲響?平時大家在家,不是開著電視就是開著音響,在汽車上,我們總是聽交通台,不聽廣播的時候就放cd,在單位,大家都戴著耳機聽音樂……


    從這個意義上說,這個世界上還存在單純意義上的交談嗎?


    我想起我們剛結婚的那段時間,那時候我和丈夫倒是交談,而且一說就說很久。都說了些什麽呢?到了現在也差不多忘記了。大概無非是學校裏和小時候那點事情。不過那時候確實願意聽他講話來著,我記得那時侯我們老是在談話,包括作愛的時候也喋喋不休。


    當然,後來我們自然也就變成了一對平凡而不再喋喋不休的夫妻。


    再後來我們就分開睡了。


    丈夫睡覺特別好,我一直羨慕他的這種能力。我就不行,從20歲開始,我就喪失了睡眠,尤其是工作之後,失眠對於我更是家常便飯。


    對於一個失眠的人來說,身邊有個人睡得如同死過去一般,這到底意味著什麽,恐怕因人而異。一個據說也失眠的女友說她不能容忍睡覺的時候身邊沒有人,她的睡眠似乎是和她枕邊人死死捆在一起的。她緊緊抓住身邊的人,就可以順利入睡,而對方隻要一動,哪怕是起身喝口水,她都會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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