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在她看來,一旦快樂的味道減弱,這種關係便沒有保持下去的必要了。


    “因為我不想勉強和委屈自己。”女子說:“若是在情人身上都無法獲得真正的快樂,那麽兩個人又何必耗在一起呢?”


    這種交往有了兩、三次後,連帶著她對快樂的要求和標準也變得苛刻起來。在她看來,已經經歷過的高峰體驗要想再重來幾次無異於刻舟求劍南轅北轍,對同一個人和不同的人都是如此。她在這種關係裏總是最先感到厭倦,然後便不管不顧地敗下陣去,沒頭便跑。當然,有人為此指責她過於自我,也有人被激怒甚至做出過激舉動,但是無論如何,這些行為隻會讓她想更加迅速地逃離現場。有的時候,她也在想,或許自己一直沒有遇到合適的人,一個比自己先厭倦的人……但是歸根結底,這些問題最後的根源恐怕是在自己身上。


    “不過考慮到我自尊心的問題,”女子微笑說:“我倒是很慶幸沒有遇見過比自己先厭倦的人。”


    她的言語和表情在月光下顯得通透清朗,統統變成了銀白色。


    “你這樣把一切想的太清楚有什麽好處呢?”我終於忍不住問。


    “沒有好處,純屬個人習慣。”她有點抱歉似的回答,恐怕這些東西是不由自主在腦子中運轉的,並未刻意思考,隻是到時候就明白了。


    就這樣厭倦到了一定的時候,她忽然發現了丈夫的一個秘密,似乎他有情人了。


    事情非常偶然,她打開丈夫的筆記本電腦,電腦直接登陸到了丈夫的msn聊天軟體上,一個女孩子上來和丈夫聊天,口氣非常親昵。她並沒有打算查看丈夫和女孩子的聊天記錄,但是丈夫之後很緊張地拿走電腦的樣子初步證實了她的猜想,之後丈夫把聊天軟體加上了密碼。再有就是有幾次丈夫的手機響了,他人不在,她代替丈夫接,對方一聽到立刻便掛斷,隨後丈夫隨便亂放手機的機率便少了許多。


    “那是兩年前5月的事情。”女子說。


    “發現了這件事情,你有什麽感覺呢?”


    女子抬起頭來,眯縫著眼睛看了看月亮,它似乎在迅速地西沉。


    很矛盾啊,她回答。


    很矛盾?


    是的,很矛盾。


    一方麵,她是個理性而且公平的女性,不會用平常的道德標準衡量約束他人,自己也並非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之輩。更何況,憑藉她對丈夫的了解,這段關係恐怕也不會影響到他們的婚姻;另外一方麵,她女性的自尊微妙地受到了一點小小的挫傷,這在所難免。不過在這之外其實還有一種對丈夫另眼相看的驚訝,一種微妙的尊敬和好玩的感覺。第一次,她仿佛覺得丈夫和自己變成了一類人,可以平等相待了。她幻想自己拍拍丈夫的肩說,原來你也有這種需求啊。不知道到時候一向沉默的丈夫將做何反應,一想到這個,她就忍不住要笑。


    經濟觀察報一樣的月亮(5)


    然後呢?


    沒有什麽然後,之後15日的晚上9點,他的飛機失事了,我並沒有來得及問他任何問題,也沒有拍成他的肩膀。


    我目瞪口呆:“這不是真的。”


    隨後我想起了那次空難,媒體對此有過鋪天蓋地的報導。但我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為在消息傳來的時候,我正好在一個城市的機場候機,因為我們要坐的飛機機型和失事的飛機類似,當時有幾個人立刻取消了自己的行程。


    女子微笑了一下。


    “這簡直是奇幻人間電視劇。”


    “有的時候,人生是比電視劇要奇幻。”


    “說來奇怪,丈夫死後我並沒有悲痛欲絕。”女子說。


    與其說是她沒有悲痛欲絕,不如說其他人比她悲痛欲絕得多。她得照顧其他人,包括雙方家人,還要辦葬禮,應付各方麵的慰問和考慮保險賠付問題,忙得一塌糊塗完全麻木,她覺得自己沒有時間悲痛欲絕。


    “當然哭是哭了的,難過也是難過的不行。”她說:“但是是那種眼淚沒有真真正正流下來的感覺,不夠爽。”換句話說,她哭的時候沒有那種是自己在哭的感覺,她覺得是別人在哭,至少,她覺得軀殼後的自己被什麽東西擋住了,就跟眼鏡上蒙了層水汽看不清楚人似的。但是也沒有別的辦法,對她而言,每天有無數的事情需要做,至於真正的自己在哪裏,真正流淚的那一天會是什麽時候這類問題,恐怕得等把這些複雜之極的事情應付過去了再考慮了。


    四


    最後等她多少清靜下來,已經是半個月以後的事情。“到那時侯,才開始真真正正地感覺到他這個人已經不存在了。”女子說。


    家裏丈夫所有的東西都在:拖鞋放在門口,衣櫥裏掛滿西裝,書櫃裏是他的讀物,牙刷甚至還擺在口杯裏——看到這些東西依然如故,再想到丈夫本人卻已經不存在了,對她來說,這種感覺確實古怪。


    單位裏的領導格外體貼,允許她放一個長假。她不知道這到底算是個好辦法還是個餿主意。她幹什麽都無情無緒,睡覺睡不著,吃飯吃不下去,好象有塊結結實實的東西堵在了身體裏的某處,光線、水流乃至空氣都透不過去。平時拿起本書來可以一口氣看上7、8個小時,這回連看上10分鍾的耐心都沒有,即便勉強自己看下去,也是一點內容都記不住。電視就更加不用說了,她對身邊出現稍微大點的聲音都感到厭煩,也無法和人交談——一開始有朋友好心自薦來陪她,大家悶坐在一起,她往往想不出什麽話來跟人家說,隻好一言不發,不久朋友也就隻得知難而退,起身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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