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和媽媽一起迎上來,媽媽也許終究按捺不住問了聲"感覺怎樣",相反爸爸打斷她說"不要問啦,考都考完了",三個人站在馬路邊,攔了好久才攔到一輛計程車。從擁堵的馬路上突圍用了不少時間。轉頭看著窗外,太多的麵孔裏信息膨脹,不能馬上提煉出中心要點。


    宛如蜂擁的呈噪音狀的聲響。廣播指針在沙沙的無數頻率中茫然尋找。"那接下來去哪裏吃飯?""說好考完就給我換台電腦的吧?""今年的題目沒有去年的難啊。""結束啦!""我明天就去旅遊了!""回去就把書都燒光。"


    "總算……""解放……""十幾年……""終於……"


    "拜啦。""恩,再見。""回家打電話給我。""byebye。"


    計程車離考場後,轉兩個彎,路過就讀了三年的高中學校。已經進入假期,好象珊瑚礁那樣寂靜矗立的建築,雖然平日裏步行從這頭走到那頭得花上好幾分鍾,然而在計程車上,轉眼便已經要回頭才能看見了。


    被角度越切越小的紅色的磚麵樓房。在視線裏,真正如同逐漸閉合的門那樣關上。


    於是我開始想像,倘若世界存在著另一個次元,存在著神仙,存在著如同煙霧那樣清晰可見的音樂,它們就已經從摩擦著地表的汽車輪胎上,逐漸地,提升溫度,從最初隱隱的細微,到隨後鮮明的氣味。在幾年前的七月八日這一天,高考還沒有提前到六月的時候,宣告一切都已結束的正午,陽光灼熱烘烤,樹木投影的外圍散發焦味,世界是從繩索上斷裂墜落的細小玻璃瓶,迎向不知是軟質還是硬土的大地。


    第5節:蜉蝣(2)


    七月七日。七月八日。最後一天七月九。


    [三]


    先是對岸,然後過街,接著近鄰,直到過去不知多少年後,它終於從遙遠的傳聞和認識中敲到了自己的家門。成為學生的第一天起便已經知曉的名叫"高考"的詞語,在漫漫十多年中終於出現在"下一站"的標誌牌上,而整個車廂裏,都是看似輕鬆實則心虛的說笑聲。


    內心的問題並不是出現了猶如塌陷後的空洞,也不是出現了黑灰色的山岩。而是既有空洞,又有山岩,但卻不能把它們填合到一起,它們同時存在而又各自為營。每天晚上延長45分鍾的自修,或者每個周末都要召開的高考動員大會--學校會議禮堂紫紅色的天頂上點綴著好看的燈光,眯起眼睛的時候甚至能聯想一些浪漫美好的東西,雖然校長握著話筒所說的內容和浪漫美好沒有半點關係。


    它宛如一個不斷變化大小的虛蛹,等意識到時已經有什麽從裏麵無可挽回地飛走。班主任宣布說高三生提前一個月放假,為了讓考生在家複習,迎接20多天後的考試。


    [四]


    那是每個人都會提,都會問的事情。親戚來吃飯時,三句裏有兩句關心著"你把握大不大呀",媽媽的舊時好友難得撥來電話,"你女兒報的什麽誌願"也成了她關心的話題。電視新聞從一周前就開始天天講述高考相關。從禁止建築工地夜晚施工以保證考生休息,到今年的題型將以檢測學生綜合能力為主--盡管所有人都知道那盡是冠冕堂皇的屁話。


    或許因此有那麽一段時間,我所不明白的是,究竟是這件事太過重大,還是自己太過渺小,為什麽找不到能將它適當對接在自己路徑上的方式。連放下書本站在窗前發一會呆的功夫,也不會被媽媽說"幹嘛浪費時間",相反得到"休息一下放鬆放鬆也好"這樣的肯定。


    連媽媽們都小心翼翼起來的事情。飯桌上多了每兩天就燒一條的鱸魚。掌勺的爸爸說,要把這個菜單一直維持到考試結束。而金施爾康和魚肝油,已經吃了有半年之久。


    究竟是這件事太過重大,還是我太過渺小,渺小到完全無法適應它的重大。


    [五]


    我在語文考試的最後二十分鍾走了很長的神。被安排到陌生學校的考場,每個經過改動的教室裏,課桌椅隻剩下也許原來的2/3那麽多,書桌的一角貼著準考證號碼,監考老師會在你填寫完姓名後幫忙逐一核對。


    沒有在前天夜裏失眠。雖然做了與高考有關的夢。但我所記得的夢中的作文題,和現實印在試卷上的終究不同啊。所以說有些真的不過是虛無的寄託,別當真啊也沒有人會當真吧-_,-


    從提前放假,離校,到再次聚集到考場,分在同一個教室裏的,不巧一個認識的麵孔也沒有,而即便有認識的,互相也沒有聊天,拿了自帶的礦泉水一口一口喝而已。


    惟獨在考試結束時,看見自己喜歡的男生,從樓梯上走下去的背影而已。


    而後便是七月九日高考完結,連準備的時間也沒有給予的告別篇。


    [六]


    幾天裏結束的生命。


    夏季中名叫蜉蝣的昆蟲。微綠和淺黃的身軀和翅膀。在太陽落山前最後看見怎樣的世界。


    [七]


    應該有想過更加狗血更加白爛但也的確更加熱淚盈眶的終結。帶著悲戚而緬懷的表情走過自己在高中時曾經的足跡,關係好的或者不好的都彼此擁抱,然後在愛與友情的升華中得到圓滿的句點。但事實上,計程車把身後的景色不斷縮小成更微弱的固點,這個時候依然能看到被陽光貫穿的街道有怎樣的熱度。


    方才由各種聲音凝聚的喧譁已經徹底遠去,世界是個白茫茫的空殼,在我想像的某個次元,被一根拋物線投向了遠方。然後是跟在它之後被扯走的長線,好象將一幅巨大的織畫抽絲還原那樣,我的過去的所有的,十幾年的,明白的不明白的,衰弱的幼稚的,茫然的迫切的,真實的獨一無二的,可笑的漆白的,越過邊界的,迷路的休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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