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十二月二十四日的晚上,孔祥熙請了文武百官,到李子壩的一個新的招待所聚餐。到了午後六點鍾,人們愈來愈多,有很多軍官同我和於右任來握手,說東說西,非常熱鬧。右任對我說:“這樣的會多有幾個就好了,你看多少軍官都是好朋友,我們一點來往都沒有,我也不敢和軍人來往,若一來往,就說我們運動軍隊圖謀不軌。”我說:“也有人對你這樣嗎?”於點點頭:“封鎖得厲害呀!”


    蔣介石明明知道蕭振瀛是做賣國勾當的,可是蔣用種種幫助蕭和雷季尚由重慶到香港來回地飛。


    有人問蕭振瀛,“你到香港見誰?”蕭說:“見日本人和知。”又問蕭:“你在重慶見誰?”蕭說:“還不是見蔣介石嗎?”又問蕭:“你見他們談什麽?”蕭說:“當媒人反正是說謊話。一麵拉著他們不斷絕關係,一麵我們可以老在空中飛著,誰也不曉得我們做的是什麽事情,這樣人家就看得起我們。”又有人問蕭:“你每天這裏跑,那裏跑,用很多的汽油,汽油又這樣貴,你還租了很多處房子,你哪裏來的這麽多的錢呀?”蕭說:“那還不是蔣介石給的錢,我哪裏會有那麽多的錢!你們看我東跑西奔都是有任務的,所有各方麵的領袖來到重慶,我就接他們到我的房子裏去。住很好的房子,不用花錢;吃很好的飯也不用花錢;坐很好的汽車,又不用花錢,最要緊的是不叫他們見老馮,那樣我的任務就達到了。”


    正是這個時候,重慶提倡幫助工商業生產,弄得非常熱鬧。有一天午前九點鍾,兩位工程師到羅漢溝我住的地方來找我,說他們失業了。我說:“你們不是在蕭振瀛的鐵工廠嗎,怎麽會失業?”他們說:“真可氣,又是好笑的事,蕭振瀛拿著他的鐵工廠借了國家一千萬元,錢剛到手,工廠馬上關門,把我們都解僱了。”這就是中國抗日時的財政情形。


    誰都知道,有一條德國船沉到長江裏,蕭振瀛同蔣介石訂了合同,準蕭無條件地撈那隻船,等到打勝日本之後,蕭振瀛造一隻新船還蔣介石。這一來蕭可發了大財,就把這筆錢,開了銀行。聽說過了很久,蔣介石才知道是受了蕭振瀛的欺騙。重慶的文武百官沒有不清楚這件事的,都在這裏說:“看軍事委員會的竺交通處長的事,是非貪汙不能升官;看蕭振瀛開銀行的事,這是蔣介石叫人必須賣國才能升官發財。”這種說話,重慶人都知道了,不久全國也知道了。有人說:“蔣介石是隻怕中國好!”


    第46章 使人製造九鼎預備做皇帝


    為了獻金救國,我到重慶許多工廠裏去講話,鼓勵他們獻金救國,抵抗日本帝國主義。


    有一天我到重慶下邊一眼望得見的一個造船廠裏去講話,這個廠的主人就是盧作孚。我對員工們講了話,他領著我去參觀。他指給我看,這是預備獻給蔣介石的九個銅鼎。我看每一個鼎高有二尺半,直徑也有二尺,鼎上還雕刻著許多花紋。我問:“這是誰出的主意?”旁邊一個人說:“這是蔣自己出的主意,他要這樣辦,誰敢駁回他呢?”我記得中國古書上有一篇書叫“楚子問鼎”,楚子是楚國的國王,他在公、侯、伯、子、男五個爵位裏頭,是子爵,所以稱為楚子。一個子爵當然夠不上做皇帝,然而他卻要問九鼎,問九鼎就是想做皇帶,因為九鼎象徵九州,有了九鼎就是有了九州,就是有了全國。楚子問鼎有多高,多大,多輕,多重,周家的官吏說:“在德不在鼎,不得民心,人民若怨恨你,就是有了九鼎,也不會有用的。最好,你不問鼎為是。”因為有這一篇文章中國人多少年來,都拿著九鼎當做皇帝的象徵,這個故事在中國沒有一個不知道。蔣介石雖然少讀書,無知識,這個故事總不會不曉得的。但是他的腦子,非常守舊,他雖然是二十世紀的人,可是他的思想,總是在十七、十八世紀之間,他一定暗示他的部下獻九鼎,他的動機,不問可知。


    過了兩個月,鼎全做好了,就規定了一個日子,在中央訓練團裏獻鼎。這件事忽然被美國的報紙登載出來:“蔣介石叫人們給他獻九鼎,這是預備做皇帝。”蔣一看見這段消息,首先把美國的新聞記者和美國的報紙大罵一頓,然後在訓練團把朱家驊他們假意地罵了幾句。朱家驊的嘍囉當然也在那裏罵:“你不叫我們獻九鼎,我們就會獻了嗎?現在美國報紙罵你了,你就發起脾氣來罵我們,你罵吧,我們都不幹了。”就在那幾天,許多人上辭呈。蔣介石一個個地找去,對他們說:“罵你們是給別人聽的,我心中還是說你們做得好,做得對。”那些人們一個個地更撒起嬌來了。就這樣過了兩三個星期,才把這段事平妥下去。


    鹿鍾麟從河北回來,誰都知道他收了幾十萬遊擊隊。當時沒有一百元吃不飽一頓飯,可是蔣介石給他的兵一個月六元。就是這樣,鹿鍾麟還帶著隊伍和日本打多少次死戰,結果把官兵都餓跑了。鹿鍾麟回到重慶,把他經手的事和報銷都報給蔣介石,快有三個月的樣子,都沒有批消他這件公事,當然鹿很焦急。有一天,我在國防最高會議問蔣介石的心腹何應欽:“為什麽鹿鍾麟的報銷不批消呢?是什麽緣故?”何應欽說:“鹿鍾麟到河北去,一二年的工夫用了六百萬,可是他連一本帳都沒有,若果是他能拿出花錢的草底子來,就可以替他報銷了。”我說:“鹿鍾麟是那麽厲害的人呀?他在河北省帶著三四十萬遊擊隊,晝夜地打仗,死傷有十幾萬人,隻剩留他的性命沒丟在日本人手裏,他能把帳目的草底兒不丟了,鹿鍾麟會有這麽大的本事嗎?假如你要槍決鹿,無論如何可以找出他的錯來,把他槍決掉,何必說要他的草底兒呢!”經過這一次談話之後,過了沒有三天,蔣介石把鹿鍾麟報銷的案子批消了,格外送了五萬元解散他的隨從。誰也想不到跟過鹿鍾麟當過參謀長的那個人說:“五萬元不要了,送給軍政部的人買鞋穿吧!”鹿鍾麟隻可忍氣吞聲地說:“好吧!”


    這裏應當說明的,鹿鍾麟往河北當主席去的時候,他是軍事委員會的軍法執行總監,上將階級,是負責全國軍法事情的;一轉眼鹿鍾麟回來了,軍政部就敢沒收他的五萬塊錢,這個膽子夠多麽大!這種貪汙到什麽程度呢?明眼人自然很清楚,到底他們為什麽敢這樣的大膽?是誰來支持他們呢?


    第47章 誰說真話就槍決誰


    有一位雲南人叫曾萬鍾,他原來當過第七軍的軍長。抗日戰爭的時候,他帶著三十多萬人守太行山這一帶的陣線,因為種種的掣肘,結果完全失敗,死傷的也特別多,器械馬匹就更不要說了。因此曾萬鍾跑到重慶來就要把作戰的實在情形向蔣介石報告,結果走到哪裏,哪裏碰壁,有話沒有地方去說。因為曾萬鍾是李烈鈞先生的學生,又是李的舊部,他知道我同李烈鈞先生是最好的朋友,曾萬鍾就跑來找我。他說:“我在太行山打仗是不錯的,可是每一萬人都得出三千五百人到後方抬糧食,因為山上沒有煤,每一萬人還得要出二千五百人去拾柴草。除此以外,一萬人中,又有五六百位病人,四五百人看營底子。這樣算起來,一萬人內能有三千人作戰,三十萬人隻能有九萬人作戰。又加上了應當撥給我四百匹騾馬,一匹也不給我;應當給我的三千伕子,隻給我剛從監獄放出來頭髮很長、麵黃肌瘦的二百囚犯,什麽東西都抬不動。這樣黃河邊上的東西,什麽也運不到山上去,官兵們接濟沒有,如何不打敗仗呢?”曾萬鍾又說:“我見過蔣介石的幾個大官,要把這些話向蔣介石說一說,有一位大官說:‘說不得。你若說了,蔣就生氣,一生氣就病了,那誰還能領導抗日呢?’又一個大官說:‘你對蔣介石說這些話,他一氣就要病倒了,誰來領導抗日呢?沒人領導抗日,中國不是要亡國了嗎?你這個東西,要亡中國還得了!’馬上拿手槍對著我的胸前,指著我。我說:‘我不說了,我不說了,你們不要拿槍打我。’”曾萬鍾一麵說著,一麵流著淚說:“先生你看,蔣介石的左右這個樣,怎麽得了,不叫我們說一句話!你老人家可不可以對蔣介石說一說?”我說:“可以。”我又問曾說:“你說的都是實話嗎?”曾說:“你若查出有半句瞎說,你就把我槍決了,好不好?”我馬上打電話給蔣介石,約好了時間,還是在南山蔣介石家裏談話。我問蔣介石:“有個雲南人帶著三十萬兵在太行山打仗的,他叫什麽名字?”蔣說:“他叫曾萬鍾。”我又問 :“這次曾來到重慶跟你說什麽話沒有?”蔣說:“沒說什麽,他見了我隻是嘆氣。”我說:“你有沒有工夫昕一聽曾萬鍾對我說的話?”蔣說:“可以。”那天我用了一個半鍾頭的工夫從頭到尾都講給蔣介石聽了。說完之後,我問蔣介石:“你對於這件事有什麽感想?”蔣介石說:“可不是嗎?他們老怕我有病,就不願意叫我知道前線的一些小事情。”我又說:“你這些左右的人這種做法不但把中國完了,一定也把你害死才拉倒。”看蔣那樣子一點氣沒生,也沒著一點急,他表現出來的好像是這麽一點小事算什麽呢?他隻是對我說:“不要走,不要走,今天在這裏吃午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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