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男社福員進來,與偵查員聯手,帶走胖妓女懷中的嬰兒,另行托顧。胖妓女吼著,不肯與骨肉分離,雙方拉扯之間,另兩位做筆錄的警員也加入。處於劣勢的胖妓女索性把被扯鬆的上衣撕開,胸罩扔掉,說:「來呀!啥人敢摸到我的大木瓜,就是痟豬哥3 ,我一定跟檢察官大人講明白。」


    「痟查某,我看你多囂掰4 。」偵查佐去搬救兵,找來兩位少年隊負責婦幼業務的女警員。


    胖妓女腹背受敵,她把一個乳頭塞給驚嚇不已的嬰孩吃,另個奶脹的乳頭噴濕了胸口,無計麵對女警。帕吉魯看出勝負已定,但他祈求戰事再燒一下,好讓他在桌下尿完尿。


    驚人的扭轉發生了,被逼退到牆角的胖妓女,蹲馬步,裙子撩在腿上,大內褲褪下,說:「快來!我賺吃的毋驚瘡5 ,來呀,我幫你們的臉種菜花。」仿佛凡是碰到她身體的人都會染性病。


    帕吉魯──或在場的某些人,絕對懂那是愛的光芒,胖妓女是他們見過最難纏的女人,在她最蠻橫抗敵的時刻,自己隻能掏懶叫尿尿。世上要是有什麽值得懷念的「女劍客」,就屬眼前女人,她比出兩個指頭的殺刀模樣最動人。


    接下來的漫長時刻,刑事組安靜了,帕吉魯、胖妓女與逃兵都關入了兩間拘留室,男女分開。男嫖客不斷罵一牆之隔的胖妓女害他長菜花。胖妓女懷中的嬰兒被惹哭了,板起麵孔說:「恁祖嬤較毒,已經在你的懶叫上種菜園,有瓠仔、菜頭,還有苦瓜。」逃兵窩在廁所矮牆邊的木地板,為未卜的命運愁慮。帕吉魯則擔憂,會關多久,如何脫困,他在拘留室繞圈,試著說話澄清自己,發現半公尺矮牆後頭的廁所被封了。


    一個偵查佐從很遠的地方吼來,「那個啞巴,不準拉屎。」


    帕吉魯嚇著了,站在原地,夾著屁股,用力的括約肌足夠夾爆南瓜。


    偵查佐繼續大喊:「上個打速賜康的毒蟲,毒癮來了,想從馬桶鑽去,卡住了頭,竟然用脫光衣服塞死它。你這啞巴,拉屎得上手銬出來上,在裏麵亂拉叫你用屁股吸回去。」


    帕吉魯躺下休息,寧願當成被塞死的馬桶,遭人遺忘,因為他有種被水泥封喉的痛苦,被關到死也說不出他是無辜的。他為什麽被關,要被關多久,都不知道,肯定跟他在車站前砍巴士救人有關,難道這是救人的下場?


    到了晚上九點,女警帶來了兩位穿迷你裙、蹬高跟鞋的少女,命令她們靠近鐵牢,仔細看胖妓女,取笑她們現在當「落翅仔」6 ,將來是死大箍7 。


    「還是個能種菜花的死大箍。」男嫖客站起來大叫。


    胖妓女走近牢邊,好給少女看得清楚,用跋涉沙漠或叢林後的戲劇性口吻說:「看我這麽臭老,才三十歲,嫁給個愛開查某8 的老倒勼9 ,生個逃兵兒。而且我的初戀愛人來看我,卻無緣無故給人關到憨去,不講話了。」胖妓女把牢內的人都牽扯了,又說:「真正可怕的是,我失去快樂,每天來一根,做一根,跟吃芎蕉一樣,要不是嬰仔出生,我感覺人生沒意思。你們這麽少年就出來玩,玩夠回家吧!不要白白給人糟蹋一生。」


    兩個少女低頭站了一個小時,一個撇頭,一個顧著流淚。之後又被帶回少年隊,並在長廊那頭爆發不同戲碼。帕吉魯隔牆聽出了動靜,嘆了口氣,家庭網絡如此黏困兩隻小花蝶:某個少女被前來的母親大罵妓女,賞個耳光,不耐言語刺激後,母女罵著互揭家庭傷疤。另一個少女則大哭,告訴前來的老祖母,她不要回家,控訴父親對她毛手毛腳,她不認為他是父親,是畜生。


    很長時間,警局隨著夜色越來越安靜,帕吉魯聽到 sca 接收機插播了第五次台南各轄區加強尋找某男孩的訊息,「十歲,145公分,右眼角有痣」。帕吉魯抱怨刑案插播,中斷了節目,但又期待男孩沒事。不久,sca 接收機被最晚走的偵查員關機,窗外水溝的澤蛙叫聲拔高了起來,這晚要漫長起來了。


    十點多,備勤警察來問誰想上大號,帕吉魯才站起來,警員便走了。接下來的整夜,他孤寂地跟自己的肛門拉鋸戰,忍著強大便意,抓住警察來的機會。他總算忍到早晨五點的如廁時段,從拘留室猛衝到廁所,還關上門。憤怒的警察用腳踹開門,要他把上銬的雙手放頭上,防止脫逃前抓大便當武器,塗瞎警察的眼睛。帕吉魯想到把腿張開,撇條給人看,寧可讓大便縮回去。


    警員冷冷地說:「再等的話,下次時間是午餐後。」


    他不想找茶杯或菸灰缸當作馬桶了。帕吉魯需要想像,但不要往屈辱那頭去想。黑熊,就當一隻黑熊在等待他,想吃他拉完的糞便──帕吉魯想著,努力擠肛門,扭曲的臉紅得逼近燃點的肉體火柴棒。啪啦一聲,噴了出來,他完成了解脫,每滴汗水都沒白流,有種為台灣黑熊做功德的喜悅。


    「廁所掃幹淨,其他的也順便掃。」黑熊說。


    帕吉魯低頭看,蹲式馬桶噴髒了,誇張到看不出它的位置了。


    上手銬的帕吉魯屈辱地做完,髒水濕透了褲管,回到拘留室被嫌是從馬桶爬出來的逃犯。他坐角落,看窗外,早晨六點,天色漸亮了,城市醒在薄光下。這時候,傳來一陣憲兵的軍靴金屬墊板叩擊水泥地的特有聲音,像是牛頭馬麵拖著鐵鏈來索命。值勤警察帶來三位憲兵,一位便服,兩位製服。當便服憲兵隔著鐵牢給逃兵上了腳鐐手銬時,製服憲兵後退警戒,手放在腰際佩槍。整夜在值班櫃檯旁縮著打盹的老父,忍不住上前抱住兒子,臉都哭歪了,然後盡可能跟在兒子後麵,直到在兩條街外失去憲兵車的紅尾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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