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怪從小縱容她!我頭一胎生出來也是女兒,還沒兩天就肺感染死了,隔了5年才重新有了她,她出生時幾乎不到五斤,身體很虛弱,所以我跟她爸處處遷就,怕她吃不好睡不好,有什麽三長兩短。她在小學時就不好好讀書,是個很叛逆的孩子,我想隻要她身體好就行;到了初一她就開始塗指甲,燙頭髮,高中未畢業就開始跟男孩子逛大街,為這些事她爸那時也打過她,就我下不來手。唉!”


    施太太守寡多年,平日不敢把這些心事跟熟人傾訴,長久壓抑,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善解人意的年輕男人,話就有點收不住了。


    “後期我看不行了,便用所有的時間去管束她,讓她一定要考上大學。她的分數很低,好在人還長得好,能歌善舞的,便求了人,自費進了戲劇學院。在裏麵還是不爭氣,大一的時候,就跟一個男生拍拖,那男生家境很好,父親是一個大企業的老總,房子很大,出入有司機接送,男孩子身邊自然有一大班女孩子圍著轉,她就跟那孩子天天較勁,後來分了手,她書也不肯讀了,很早就跑來海城找工作。一年不到就換三四家公司,一會兒做業務,一會兒做秘書,她哪像個幹活的人啊!就是我當老闆也會炒掉她的!好在她運氣好,糊裏糊塗地掙到一些錢,從來不用我們寄錢給她,還經常往家寄錢……後來跟打工那家公司的老闆好了,明知他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外麵的女人也不隻她一個,她也要一頭撞進去,她說隻圖他的錢,有錢就行,人怎麽壞不關她的事,她現在也不想做他老婆……唉,現在的孩子我搞不懂,我生的,卻跟我的性格完全不同;我教的,卻跟我年輕時的信仰很不一樣,我說她,她不讓我管,還罵我吃古不化……現在輪到是她的世界了,我全靠她了,她要怎麽滅我都行……”


    施太太說著說著,渾濁的眼白迅速紅了起來。


    方原馬上把桌上的餐巾遞過去。鄰桌有兩個學生模樣但穿得時尚的女孩,睜著眼睛吃驚地看著他倆。他朝其中長頭髮、瓜子臉的那個眨了眨眼,女孩子馬上羞得別過臉去。


    “伯母,不要難過,如果你能說服你女兒,那我就去當你孫子的爸,或者有機會幫你勸一勸她。”


    “好啊好啊,你一定要幫我影響影響她,讓她知道,對孩子要有愛心和耐心。她現在每天晚上都出去泡酒吧,把孩子交給我和保姆,半夜三更喝得爛醉才回來,我說她,她就說,難道我每個月交給你的錢不夠嗎?在她眼裏,孩子隻是她曾經用來要那男人離婚的工具,結果出來是個女的,那人看都不想看一眼!她自己也不想管了,說想通了,嫁了他也好不到哪兒去,他給錢就行。有時那男人不按時給家用,她就在電話裏跟他吵,然後讓我帶著孩子上那男人的公司要,我很不情願,我是個臉皮很薄的人,我有自己的原則,但為了她們母女倆,隻有硬著頭皮,厚著副老臉上去,唉,就當為了讓那個人見見他的女兒,讓他顧念一下親情吧,那畢竟是他的骨肉啊。可每次,那男人都給我臉色看,一點不當我是他的什麽人——就當法律上不是,但事實上,我終歸是他親生女兒的外婆啊!我心裏很窩氣,我每次把厚厚的一疊錢揣在懷內,拖著孩子下電梯時,就發誓,和女兒一起把孫女帶走,離開這裏,回東北老家去。但女兒不肯,她已經過慣了這種生活,回不去,也沒臉回去了。”


    不到兩個小時,方原就成為了施太太掏心掏肺的朋友。她說話語速越來越快,迫切讓方原知道她內心的孤苦。她對女兒坦白的形容,讓方原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從麥當勞出來,方原跟施太太道別後,朝巴士站走去。


    一輛計程車從他麵前駛過,方原突然想,我現在要上一個台階了,生意會越來越好,以後還需要坐巴士嗎?


    於是,他以一個極為誇張的姿勢,攔住了的士。現在跟兩天前去舒兒的家,站在路邊的心態完全不同了。


    車子穿過薄暮時分的城市,因為單行道拐了一個大彎。方原不在乎。看到遠處的那幢地標之一的大廈拔地而起,直插蒼穹,像一個巨大的陽具,他心裏有點得意。他像喝醉了酒的人,傻傻地想,為什麽城市要把建築物都設計得像個直指天空的陽具呢?而那又紅又圓的夕陽,就像一枚巨大的子宮,兀自懸掛在陽具的旁邊。車子往前行,子宮就往下滑,慢慢地,子宮消失在陽具的背後。


    他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了一個進入這個城市的缺口了。他不要空調,打開車窗,伸頭出去,迎著海那邊吹過來的熱風,真想大聲吼叫。


    隻是一想到剛才施太太的哭訴,他心裏有些許震動。人家可是老師,卻那麽信任他。一想到包裏的那本最終也不用掏出來的假畢業證,有一點羞愧。


    他決定下一步惡補一些作為合格父親所具備的知識,絕不辜負客戶對他的期待。他掏出手機,問陶軍在哪兒,他要請吃飯。掏軍問是不是釣到大魚了,他眉飛色舞台地說:


    “趕緊給你電腦的網絡快車升級,二兆變四兆啊,錢我來付!我要上網查兒童心理學,要下載大量兒歌和童話故事,這兒的人太善良,這兒的孩子太需要父愛了!”


    第9章 雌性蝴蝶


    晚上,和陶軍吃完了又辣又油的烏江魚,剔著牙從老院子出來,去了附近的一家酒吧。


    上去坐下了才發現不太對勁,整個大廳坐的都是清一色的男人,幾個準備表演節目的“美女”穿插其間,遠看都是高高的個兒,腳踩高跟,走路婀娜,近看卻發現,“美女”脖子上雖然繫著絲巾,卻掩不住突出的喉核,裙子的開叉處,側露著毛聳聳的大腿。


    陶軍看明白後,告訴他來錯地方了。


    方原沒上過這樣的“專業”酒吧,他見鄰座兩個年輕男人在勾肩搭背,情意綿綿的,開始有點困惑,見陶軍擠眉弄眼,也就明白了。那兩人的其中一個,長得腰細臉白,眉眼嫵媚得像個女孩,特像他在牢裏的獄友小麥。


    陶軍要走。“全場一個靚女都看不到,酒喝著也沒味道。”


    “我想看看別人是怎樣談情說愛的。”


    他硬是掏錢給侍者,買了兩瓶250ml的太陽啤。


    一個濃妝艷抹的“女演員”走了過來,穿著一條高叉吊帶紅紗裙,千姿百媚地一抬腿,在兩人中間坐下。


    “她”一開口就覺得特別擰,聲音低低的,鵝公嗓子,跟柔情似水的表情和千嬌百媚的姿勢很不協調。“她”問:


    “你們是一對嗎?是不是第一次來?”


    方原搖搖頭,又點點頭。


    “她”曖昧一笑,讓他們千萬要看完表演才走,然後搖了搖蘭花指,叫侍者給他們送一些檸檬片過來。


    “她”親自用牙籤挑起,給他們一人塞一片檸檬在啤酒瓶頸裏,說:“喝太陽啤要加點檸檬,口感才好,試一下……”


    “她”一邊說一邊把手肘擱在方原的肩上,湊臉過來,往他耳垂吹了口濕濕的熱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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