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德聲音低啞,慨然嘆道:“不過爾爾數言,師兄竟還記得這樣清楚。”


    普泓搖了搖頭,道:“直至見到這位張施主……”聽到此處,普德心中便已然了悟七八分,他低聲頌佛,垂目不語。


    “他應是同一番想法罷。”普泓道。


    普德目光安寧,寂靜無波,他點了點頭道:“不錯。”


    普泓又道:“每每見到張施主便總想在他身上看出些普智師弟的影子,過往種種總是願終有所獲,有些寄託。”


    普德微微笑了笑,道:“便是如此了。你我雖悟佛理,不過還是凡世俗人,免不了的。”


    普泓白色的鬍鬚被風輕輕撫動,猶有佛家光輝神采,緩緩沉吟道:“隻是終究不一樣的,然而這不一樣不過是性子使然,這番念想倒極像普智師弟。”


    普德道:“難為他了,”接著又道,“我依稀還記得,當日師祖知道時便道,‘生出這番念頭,怕是會行了苦修,得了心魔的’。”


    普泓極目遠望,道:“是啊。隻是當時尚年輕道行悟性不高,體會不到個中真意。如此苦果,要我等一併吞下才可明晰。”


    普德慢慢搖頭道:“師兄此言也重了些。種何因結何果,就算不以命數妄論,說是輪迴也不為過。我知曉普智師弟出事後,心中也覺苦悶難忍,隻是他既然做了,也是由‘因’而得,若無始便無終,草廟村禍行算是他的終,然而,這也是張施主的一生啟始處,恩恩怨怨,你我總有看錯的時候,焉知禍福不由此處陡轉?”


    普泓聽聞此話,沉思良久,終又道:“師弟大智。”


    普德眸中光芒炯然,道:“師兄既托希望於張施主身上,便是信了因果輪迴之說罷?”


    普泓點了點頭,道:“普智師弟在天之靈當可寬慰了。”


    “也不枉費師兄曾救助於張施主,當初一片心意或可終有所獲。”


    普泓眼中有絲訝然神情,笑了笑,嘆道:“師弟目慧聰靈,師兄不及一分。”


    普德麵容沉靜,嘴角邊噙著溫和的笑容,停頓了一會兒,靜靜回道:“你我師兄弟百年,猜測出一二在情理之中,師兄莫要妄自菲薄才好。”


    普泓但笑不語。


    遠處大殿方向傳來陣陣嘶吼聲,彩色流光閃動不停,變幻明滅間,沖天火焰似被狠狠地壓製住,此間亦能聽到殿外人群的喧譁驚呼。火焰金紅的光芒頹然轟塌,三色光芒匯聚在一處,黑氣裏隱隱交融,化作一道明亮的柔白光輝,那光芒罩在整個大殿之上,隨著力量漸強死死抑住吞吐不斷的烈火,烈火被困在狹小的空間憤怒嘶吼,隻是終敵不過白光的強勁道行,越來越弱空留氣力。紅芒華罩交接處毫無聲息,但依舊能隱隱窺見其中劃過的電光,兩色異光照透蒼茫天穹,有什麽異物在仰天狂嘯。


    屋內兩人道行何等之高,亦被聲音震得鼓膜微微刺痛,二人不禁短暫相覷,果不其然看到了對方神色中的驚異。


    隨著那一聲嘶吼,方才消失已久的白色光輝又閃過一瞬。這次雖然時間極短,隻是眨眼工夫,但已足夠兩人看清楚。


    普德蹙眉“咦”了一聲,脫口道:“這是……”


    普泓默然,緩緩點頭。


    普德微微睜大雙眼,細細琢磨,身子竟是一震,目光中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來。


    普泓笑了笑,微有絲寬慰,伸手指了指遠處,道:“你看。”


    普德一怔,然後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穹頂凝而不散的白色光輝極是吸引人的注意,普德隻看了兩眼,已瞧出了端倪,他悄然太息,合十道:“阿彌陀佛,蒼生已無大礙。”


    普泓笑了笑,目光複雜。


    普德又道:“原想師兄為何突然提起普智師弟的舊事,果然是因張施主麽。”


    “正如師弟所言,俗世無坦途,我當初懷著私心救他,是為了圓普智師弟的心願,師弟至死有愧不得解脫……”普泓言語一頓,道,“我知這孩子大仁大義,或許會懂得寬恕,雖始終都是我們的錯,然而我總想著師徒一場,便算與佛有緣了……”


    普德垂目,頌佛不語。


    普泓繼續道:“今時今日,世事變化無常,我才深知自己大錯特錯。”


    “佛不曾救世人於水火,生死輪迴亦非人力所能改變,師兄不必自責。”


    普泓彎了彎唇,苦笑道:“不過都是虛無妄念。”


    普德沉吟,低誦佛號,道:“張施主之事卻是引我等久難心安,然今日再見知其脫離心魔苦難,亦是你我之幸。”


    普泓皺了皺眉,道:“甚是。這也是天下之幸啊。”


    普德點了點頭,轉念又道:“不過看樣子,青雲門似乎並不知曉。”


    普泓微微一笑,頗有些高深意味,道:“總會知道的,不在乎這一時。”


    “善哉。”普德麵上有欣慰之色,合十念道。


    遠處激鬥正酣,隻是此刻看去,少了恐怖,多了幾分難得的希望。


    ☆、巫妖


    青天下,雲深處,陸雪琪的身影剛剛沒入雲頭,玉清殿前,蕭逸才默然而立,隨後緩緩轉身,向後山走去。


    蜿蜒的小路上,兩旁盡是沙沙樹葉搖擺之音,蕭逸才不由自主的放慢腳步,靜靜聽著周圍風穿過樹林的聲音,仿佛心也沉靜了許多。他繼續抬步向前走了一會兒,很快便看見了樹林後空地之中的祖師祠堂。


    小徑人煙稀少,巡視的弟子早已離開,隻有一人白衣俊逸,身後背著一把碧綠仙劍,沉默的清掃這地麵上的落葉,葉子捲起又落下,周而復始,卻不見他神情有任何不耐,隻是安安靜靜的清掃著。


    聽到細微聲響,林驚羽抬起頭看過來,見蕭逸才一身長衣,正向這裏走過來,他停下手裏的活,微微頷首,道了句:“蕭師兄。”


    蕭逸才平日時常會到後山來,一般是到祖師祠堂這裏上一炷香,靜立許久,而後離開,並無例外。


    今日也是如此,燭火光芒閃爍,映在兩人眼裏,帶著肅穆之意,未嚐不同。


    “南疆事依然無大進展,我也是心有所觸,才來此看看。”


    林驚羽點了點頭,想起來一些事情,便問道:“可是陸師妹回來了?”


    蕭逸才淡然一笑,道:“方才已經見過了,倒沒什麽大事。”


    林驚羽一時沒太多表示,畢竟門中內務他一向是不插手的。


    “那焚香穀的人要在青雲待到何時?”之前林驚羽曾被蕭逸才派至南疆,事關大局,林驚羽倒不妨問上一句。


    蕭逸才道:“還要一陣子吧。”


    他轉頭看了林驚羽一眼,又淡淡一笑,道:“未探明情況之前,他們怎麽會走?”


    這話意味不甚明了,林驚羽怔了一下,不再多問。


    蕭逸才又待了片刻工夫,才欲轉身離開,抬步時,卻停了下來,想了想道:“林師弟,我本有意讓你和曾師弟跑一趟天音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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