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解雨臣那時就該想到的,那人是想去幹什麽。但即便是想到了,他也無能為力。他所能做的隻有陪著那人一起進鬥。但在最後,卻終隻剩他一人出來。


    當時他們剛進到主墓室內,石門莫名其妙就閉合了。不過沒有慌亂多久,就有人找到了開門的機關。然而還沒壓下去,黑瞎子就叫道:“且慢!”他指了指墓頂,“看看那是什麽?”


    就在機關的正上方,吊著數塊巨型花崗岩。也就是說,啟動機關後,其他人是可以逃出去,但這個啟動者卻必死無疑。


    這的確是一個引起盜墓者間紛爭與內訌的最好引信。剎那間一夥人就炸開鍋來。沒有人願意拿自己的命去給別人鋪路。但按道上的規矩,這種生死有命的時刻,通常是由抓鬮來決定。


    不過抓鬮也是有講究的。慣例是由鐵筷子做鬮,準備完畢後,在場者按資歷老舊排序來抽。這也就意味著,愣頭青抽中的概率遠比老手要大得多。不過即便如此,老手也不是沒有抽中的可能。然而大多數時候,若真要抽中了老手,也會被鐵筷子找藉口換掉。


    黑瞎子和解語花都站在一旁,沒怎麽插話。在道上混了這麽多年,這點規矩還是懂的。大概二十分鍾後,一個年青小夥兒被眾人推了出來。他有些崩潰,喊著:“你們不能這樣!”但卻依舊無法阻止踉踉蹌蹌地被逼著向按鈕那兒退去的趨勢。


    然而就在那年輕人離按鈕約摸還有一米多遠的時候,解語花卻聽聞耳邊傳來一句輕嘆:“唉,他們都還年輕啊。”他轉頭,就見那人走過他身側,似乎暗中往他手裏塞了個東西,還說了句什麽,隨即便直奔那小夥而去。


    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黑瞎子一把推開了小夥子,然後壓下了開關。


    “轟!”無數石塊從天而落,瞬間把人埋得嚴嚴實實。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石門打開,身邊的人全都競相湧了出去。有少數幾個老一輩的眼裏也跟他是同樣的表情,顯然他們也都對黑瞎子的行為感到疑惑不解。但疑惑消散後,更多的人眼中,留下的還是一股如釋重負。因為有人願意犧牲,也就意味著他們已經得救。


    直到被身邊人推搡著走出石門,他才意識到,剛才發生了什麽。


    黑瞎子選擇了用自己的命,來換他們的命。他是早做好準備要死在這裏的。他娘的。他早該想到,黑瞎子這麽狂這麽傲的人,又怎麽能忍受在病榻上結束一生。


    他低頭,打亮一根冷焰火,這才看清,那人塞在他手中的是那副墨鏡。而到這時,黑瞎子擦肩而過時最後留的那句話,也才在他耳邊清晰地響起——“花兒爺,此別勿念。”


    他不願解語花看到自己病懨懨的樣子,所以趁自己還風華正茂的時候,選擇把這一幕永遠刻在他的記憶中。


    再見了。我在黃泉路上等你。


    死生相隔,此別勿念。


    ……


    時針指到了九點,門口仍舊沒有任何動靜。女人從客廳沙發上起身,站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注視著玻璃上交織滑落的雨珠,撥通了一個電話。


    “喂,小三爺嗎?我是琳琅。”


    “我想問你下,你知不知道今天究竟是什麽日子?是跟雨臣有關的,什麽特殊的日子?”


    她聽到電話那頭的人一下子沉默下來,然後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


    “看來他還沒有告訴過你。你到這個地方去看下吧。”對方報過來一個地址。她掛斷電話,抓了把黑傘,便匆匆奔進了雨幕中。


    隔著老遠,她就看見了墓碑間立著一個身影。她不敢說自己有多了解這個丈夫,但憑著她的直覺與眼力,還是看出了解雨臣今早出門時那不同於往日的神色。就在關門的一瞬間,從他的話裏,透出了異樣的感覺。那是一種沉澱了很多年的傷悲,好像被深深地壓在心底,埋了很久很久,以至於他自己幾乎都要察覺不到了。


    解雨臣聽見背後有靠近的腳步聲,一個拐肘差點就招呼出去。好在他動手的前一刻,空氣裏傳來了淡淡的百合花香——是他新婚妻子的味道。


    女人也發覺了他的動作,連忙搶聲道:“是我。”他緩緩放下手臂,卻並未轉過身來。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泥土被砸出一個又一個的凹坑。她進墓園時就聽夥計說,解雨臣在這裏坐了一整天。晚上下起雨來,衣服濕了,他也不肯挪步,還拒絕了下人為他打傘的要求。


    她上前兩步,將傘撐在丈夫的頭頂。他的身形微微一動,好在並沒有推開自己的妻子。她鬆了口氣,掃了眼麵前的墓碑。是個戴著墨鏡的男人,看上去年紀不大,笑的一臉不羈。墓碑前還放著一副嶄新的墨鏡。沒見到香,或許早就燃盡了,被雨水一衝,連灰燼也不餘。


    “這可是……從前過命的兄弟?”她小心翼翼地開口,可解雨臣卻像是完全無視了她的存在。


    就在她以為對方再不準備回答的時候,雨聲裏卻夾進了他的聲音:“……是一個很重要的人。”


    女人愣了愣, “是我冒昧了,很抱歉。如果你不想提的話……”


    “他救過我的命,他也曾幫過解家很多大忙,不止一次,甚至……最終賠上了自己的命。”解雨臣的嗓音有些沙啞,“他曾經說過,要我找一個好姑娘。所以,我把你帶來見他。”


    是啊,他過不了的生活,他還來不及看的世界,解雨臣都要替他過,替他活著。


    女人沒應什麽。良久,她彎腰折了一支野花,放在墓前,鞠了三躬,才傾身道:“雨臣現在很好,你別擔心。”


    天空劃過一道閃電,雨漸漸小了下來。她挽著丈夫濕透的袖子,正想抬腕看表,卻聽聞耳邊傳來一句:“走吧,我們回家。”


    她點點頭,最後看了一眼那塊墓碑,碑上的人,依舊勾著嘴角笑著。


    但願他在天國,也像這般開心吧。她想。


    “他一定會高興的。”身邊的人也不知是不是讀懂了她的心思,自言自語道,“他可是,笑了一輩子的人。”


    ☆、後記一 談談我眼中的黑花


    其實這是一個關乎於愛與成長的故事。


    十四歲的小花,十七歲的小九爺,二十六歲的解當家,三十六歲的解雨臣。解語花幼年時學過唱戲,但他真實的人生,卻遠比他在舞台上的出演更為戲劇。


    私心而論,我認為黑瞎子要比他來的專情。因為一個人身上背負了太多,而另一個人身上卻本來是什麽也沒有。所以黑瞎子可以放任的,不顧一切地去追尋。然而他的狂妄終究隻是種表麵,錯就錯在上天給了他一顆太明理的內心。其實憑他本事,本可以不用那麽審時度勢;可他骨子裏那份與生俱來的高傲與貴族風度,又令他早已對此習以為常。他習慣了從別人的角度來考慮,所以最終他選擇了離去。


    一直覺得盜墓筆記裏,瓶邪黑花四個人都有相似之處。無論是處變不驚還是八麵玲瓏,說到底,都是一副麵具。然而張起靈的麵癱是與生俱來,但解語花的玲瓏,卻是後天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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