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侍女一前一後,將雲綾夾在中間,既像護衛,也似防備。


    雲綾對此倒不甚在意,反正在她看來,若是動起手來,這龐府上下可未必有人是她對手。


    走過不知幾個回廊,雲綾被引到一處樓閣前。


    兩名侍女快步上前打開大門,隨即立在兩側,躬身請雲綾入內。


    雲綾打量二女一眼,心中暗暗警戒,腳下卻是不停,信步走入樓中。


    待其入內,大門又為侍女關閉,一時間樓中陡然一暗。


    不過眼下正是晌午,日光充足,倒也不影響雲綾視物。


    她左右打量一番,又側耳去聽,除了門外兩名侍女的呼吸聲,此間再無旁人。


    想著龐十三引著王孟瑾去見龐世光,想來也沒那麽快回來,雲綾便也安心尋了處位置坐定,默默閉目養神,以備應對稍後的情況。


    約莫一炷香後,一道腳步聲傳入耳中,雲綾暗道一聲“來了!”,隨即抬眼看向門口。


    果然,大門開啟,一道人影背光走入,不是龐十三還能是誰。


    龐十三入內,大門再次關閉,他見雲綾看來,腳步微微一頓,隨即徑直走到雲綾對側坐下。


    二人對視一眼,都未說話,場麵一時有些詭異。


    半晌,終是龐十三按耐不住,當先開口道:“不知龐某該如何稱呼姑娘?”


    雲綾嘴角一揚,笑道:“名字不過一個代號,龐管家願意如何稱呼便如何稱呼吧。”


    聞言,龐十三眼神一凝,隨即又恢複如常,麵帶笑意地說道:“公孫姑娘?”


    雲綾笑盈盈地看著對麵,不言不語,對龐十三的稱呼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一時間,龐十三也犯了難,心中暗罵一句“小狐狸”,然而此刻終歸是他先開了口,便已落了下風。


    念及龐家眼下的局麵,龐十三也不打算再試探了,準備亮明了車馬,直擊核心。


    隻見他緩緩起身,衝著雲綾拱手行了一禮,在雲綾疑惑的眼神下,徐徐講起了一個故事。


    曾經有個少年郎,生在豪富之家,卻一心隻想逃離那裏。


    因為他隻是個家生子,是下人、奴仆,若不離開,那麽他日後的孩子也仍會是奴仆,世世代代都是。


    好在,他與那豪富之家的少爺自幼一塊兒長大,親如兄弟。


    在少爺的幫助下,少年郎成功逃離了那裏,去到了外麵廣闊的世界。


    然而,很快少年郎便發現自己將外麵想象得太好了。


    他除了自幼學習的伺候人的本事,別無長物,離開了那豪富之家,他根本養不活自己。


    他不願就此回去,便四處乞討為生。


    幾年後,朝廷征兵討伐北涼,長大的少年郎看到了機會,果斷投身行伍。


    為了擺脫家生子的身份,他在戰場上奮不顧身,屢立戰功,得到了時任主帥的賞識,加入了一支特殊的軍隊。


    他憑借軍中學到的血氣運用之法和天生的察顏觀色之能,在那支軍隊中如魚得水,屢獲升遷。


    就在他暢想建功立業、封妻蔭子之際,現實再次給了他重重一擊。


    他在一次行動中負了重傷,雖然撿回了一條命,卻也再不能留在軍中做事了。


    他領到了豐厚的安家錢,離開了效力十數年的軍隊。


    一時間,天地之大,他不知該往何處去。


    最終,他收到了曾經那位少爺的書信,少爺已經繼承了家業,知他離了軍隊,便想邀他回去。


    有著軍中多年的功績,他早已擺脫了家生子的身份,於是他同意了,回去做了少爺的管家。


    說到此處,龐十三便不再言語,隻定定地看著雲綾。


    雲綾早已心頭巨震,沉默半晌,方才遲疑道:“玉麟衛?”


    “不錯。”


    見龐十三點頭,雲綾鳳眸微眯,又道:“有何憑證?”


    話落,就見龐十三自懷中取出一物,拿在手中向雲綾展示。


    那是一枚銅牌,長條形,以麒麟紋路鑲邊,上刻三個明文,曰“燕十三”。


    這的確是玉麟衛的身份腰牌,而且還是玉麟衛高層、燕國公公孫弘的心腹才會有的腰牌樣式。


    見此,雲綾騰地站起身來,抱拳一禮,道:“見過燕前輩!”


    龐十三微微一笑,抬手示意雲綾免禮,又邀雲綾坐下,這才笑道:“莫喚什麽燕前輩,某如今不過是龐府管家,龐十三而已。”


    聞言,雲綾微微頷首,旋即問道:“龐管家,想不到您竟是師公的心腹,不知您為何又會在此?”


    龐十三眼中流露一抹追憶之色,回道:“當年某身負重傷,是燕國公將我救了回來。隻是傷勢太重,委實難以留在軍中。彼時,恰好龐家與玉麟衛有了合作,要為玉麟衛打造軍械,某便順理成章地回了龐家。”


    聞言,雲綾心下已然明了,隻怕這與玉麟衛的合作才是龐十三回到龐家的主因。


    “看來,龐管家是一早便認出了雲綾哩?”


    “哈哈~公孫姑娘乃是燕國公愛孫,又是江湖上一等一的俊傑,某自是要多加留心才是。”


    龐十三大笑三聲,話雖如此說,但麵上的得意之色卻是藏不住的。


    雲綾見此,也麵露笑意,隨即又道:“這麽說,昨日夜裏龐管家那些話也是故意說給雲綾聽的?”


    此言一出,龐十三頓時麵色一僵,訥訥道:“昨夜你去書房了?”


    聞言,雲綾微微頷首,麵上笑意不改。


    她便是故意挑明此事的,她自信昨夜並未被龐十三發覺,是以哪怕對方是師公的舊部,該有的震懾還是需得有的。


    見此,龐十三得意之色頓消,搖頭道:“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見震懾有了效果,雲綾這才說道:“既然龐管家知道了我的身份,想必也能猜到我此來的目的吧?”


    聞言,龐十三看了雲綾一眼,隨即點頭回道:“是為諸葛夫人和血殺樓而來吧。”


    “不錯!不知龐管家能否為雲綾解惑?”雲綾頷首,直截了當道。


    龐十三沉吟片刻,隨即將自己知道的和盤托出。


    盞茶功夫後,場麵再次陷入了沉寂,龐十三看著雲綾,而雲綾則凝眉沉思著。


    從龐十三的話語中,雲綾了解到大師姐雲綰的確懷疑龐家與血殺樓有關,為此還專程通過龐冬梅的關係來拜訪過兩次。


    也是那時,龐十三才察覺到龐家麵臨的危機。


    正當龐十三要親自去尋雲綰表明龐家的立場時,雲綰卻失蹤了。


    這讓龐十三一時也沒了主意。


    他雖出身玉麟衛,卻到底已經退了下來,回到龐家一則是為玉麟衛看著龐家,二來也是報答龐世光當年的相助之恩。


    如今,龐家的危機卻不僅僅來自於血殺樓,更來自於與玉麟衛的合作。


    這讓龐十三短時間內已經無法取得玉麟衛方麵的信任,更遑論向玉麟衛求援了。


    好在,雲綾此時來了龐家,這讓龐十三看到了機會。


    “那麽,你所言龐家的危機到底是什麽?”思忖半晌,雲綾突然出聲道。


    聞言,龐十三麵露苦笑,回道:“龐家這些年來為玉麟衛打造軍械鎧甲,其中就包括玉麟衛製式手弩,一直以來都不曾出過差錯。然而,不知為何,龐家打造的軍械流入了血殺樓中,有不少血殺樓的目標都死於手弩之下。”


    話音剛落,雲綾猛地看向龐十三,眼中隱隱閃過寒芒,冷聲道:“手弩?”


    雲綾的陡然色變,龐十三也是駭了一跳,暗道:不愧是燕國公的外孫,連發怒時的眼神都一般無二。


    對於雲綾的問話,龐十三也不敢耽擱,連連點頭,隨即又保證道:“某在龐家多年,可以保證龐家與血殺樓絕無關聯!至於龐家所製手弩緣何流入血殺樓中,便不得而知了。”


    聞言,雲綾瞪了龐十三一眼,沉聲道:“你既出身玉麟衛,當知那些手弩作用如何。若是查實是從你龐家流出的,豈會管你們是不是與血殺樓有關聯?”


    龐十三當然知道這些,是以他和龐世光才會寢食難安,委實是他們暗中查探許久也未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雲綾見他訥訥不語的模樣,心中微微一歎,她本心是相信龐十三不知的,昨夜觀龐世光的態度當也算個良善之人。


    正因如此,雲綾才會歎息,隻怕此間事了,龐家這萬貫家業便要煙消雲散了。


    念及此,雲綾正了正神色,詢問道:“我大師姐是何時失蹤的,你可有眉目?”


    聞言,龐十三定了定心神,回道:“約莫是從龐家回天機門的路上,具體如何,某亦不知。”


    “你可認得天機門的路?”


    “認得。”


    聞言,雲綾暗舒了口氣,蓋因天機門所在的天機穀曆來神秘,外人若無人引領,根本尋覓不到。


    雲綾來時雖有師父提點方位,卻也擔心遷延時日,耽誤了尋人。


    如今有龐十三這個認路的,倒也省了她一番功夫。


    是以,雲綾麵上重新帶上了笑意,說道:“龐管家既認得路,那便煩請明日為我帶個路吧。至於玉麟衛方麵,我自可代為解釋一二。”


    聞言,龐十三卻是麵露難色,眼見雲綾笑意漸消,他也顧不得多想,開口道出了心中的顧慮。


    原來事情遠沒有那般容易,龐十三打探到龐世光已經成為了血殺樓的目標,說不準什麽時候血殺樓的殺手便要殺到龐家了。


    是以,龐十三此時委實不能離開龐家,還需不斷散播出龐世光不在府上的假消息。


    此番若非王孟瑾的到來,龐世光是決計不會在龐府現身的。


    聽了龐十三的解釋,雲綾第一時間便想到了殺人滅口,她看向龐十三的眼神也帶上了幾分探究之意。


    龐十三看得分明,苦笑一聲,並未多做解釋。


    他自己也知道,血殺樓刺殺龐世光,不是殺人滅口,便是故布疑陣。


    隻是眼下這等局麵下,他委實拿不出證據證明龐世光的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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