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這話的確是從心裏說出來的,臉上隨之生出些憂鬱。她知道走到今天這一步是命中注定了的,現在有了一雙活潑潑的兒女,作為女人,她也許應該感激大老爺才對。


    賢妹不必多慮,大老爺安慰二太太,隻要保和堂和睦團結,何必理會一些俗人之見。


    二太太說,話可不是這麽說,常言說得好,人言可畏,你念書人咋的比我這婦人還不懂?自古說唾沫星子淹死人,可不是瞎說的。


    大老爺突然表現出超乎尋常的自信,他說,有些規矩自古以來都是製約俗人百姓的,對財主紳士卻也未必,你盡管放寬心,四鄰街坊,親朋好友,哪一個會說我蔣萬齋的不是?古有《西廂》不也成了美談?至於稱謂,那都是虛的,就當是從未相識過也就是了,你我之事其實正合美意,賢妹不必杞人憂天。


    二太太還是悠悠地嘆了口氣,把身子依在大老爺身上,想著日後也許真會溫暖幸福些。大老爺用胳膊攬了二太太的腰,彼此兩情相悅,正要親熱,猛不防咣的一聲,門被撞開,綾子端了一銅盆洗腳水進來,"奇-_-書--*--網-qisuu"大老爺和二太太同時被嚇了一跳,才想起來剛才忘記了插門閂。


    綾子的上嘴唇上還貼著一塊黑色的膏藥,正如官杆兒所想,看起來像一撮小鬍子。大老爺正要發作,但忽然把話憋住了,他驀地明白了綾子的心思。


    二太太並不明白其中細節,給綾子鬧得尷尬,便板了臉大聲嗬斥她,你折騰死呢嗎?十六七歲的大丫頭,要是平常人家都嫁人生孩子了,也不懂事,咋連個門也不叫?直不楞登地就闖進來了!二太太從未用這種口氣訓斥過人。


    綾子很委屈,說,我給大老爺和太太端洗腳水。綾子非常明顯地把二太太那個二字去掉了。


    二太太就把口氣緩了,問,那邊誰伺候?二太太說的當然是絲紅,她心裏始終覺得不塌實,怕給人說出難聽的話來。


    綾子說,我兩個姐姐還有黃嫂,田嫂也剛過去,大太太也在那邊。


    二太太想了想,對綾子說,你去西套間那邊請大太太和三姨太過來。這個決定把大老爺弄得一頭霧水,卻不明白是什麽意思。


    綾子愣了一下,說,好。轉身出去了。


    其實兩處新房就隔著一個堂屋,哪一邊說話聲兒大了對麵都能聽見。這樣設置兩間新房的權宜之計出自二太太,因為是同一天娶兩房,新人出入當然應該是一個屋門,這樣安排讓外邊人看起來整個北屋就是新房,至於日後,絲紅會搬到後麵的梨花苑去住,既然大太太堅持,而大老爺和二太太也同意讓絲紅一夜之間從使喚丫頭變成三姨太,當然就得給她合適的待遇。


    二太太對大老爺說,女人這樣的日子能有幾次?我又不是個黃花閨女,她卻是沒出閣兒的,既是娶人家,新婚大喜的日子咋能讓人家守空房?天下也沒這個理兒,雖說我大,奇sjtxt網可做女人都是一樣兒的,幹脆我們在一塊兒說話到天亮算了,日後你愛在誰屋裏睡都由得你。


    大老爺聽二太太這麽說,心裏的歡愛之情倒給弄得淡了,也說不出理由來反駁二太太,隻說,我可陪不起你們扯閑話,我困了,得睡覺。


    二太太說,你盡可睡你的,我們說話小聲兒就是了,妨礙不著你。


    大老爺因為不能跟二太太親熱,心裏不大情願,覺得納絲紅做三房很可能是一件多餘的事,他對絲紅說不上反感,但也沒有喜愛之情,相比之下,遠遠不如綾子惹人稀罕。納絲紅做妾純粹是大太太的主意,大老爺知道大太太堅持這麽做的目的是為了阻止他娶二太太,現在的結果是二太太沒阻住,絲紅也陪上了,這是一種讓大太太十分無奈的結局。大老爺之所以同意納絲紅為妾實際上隻有一條理由,那就是正如大太太所言,絲紅豐乳肥臀的樣兒,是旺夫之相,說不準也能生出雙胞胎來,而繁衍子嗣是保和堂永恆不變的首要目的,於是大老爺同意了大太太的決定。


    大老爺和二太太正說著話兒,大太太和絲紅就慌慌地進來了,綾子沒辦法把話說得清楚,她們以為大老爺和二太太鬧了什麽別扭。二太太把想法跟大太太和絲紅說了,她們這才放下心來。


    絲紅到底是丫頭出身,自覺不敢跟二太太平起平坐,堅持二太太陪大老爺,而自己跟田嫂黃嫂做伴說閑話兒。但二太太堅持要絲紅留在這邊,說要是扯閑話兒大家在一起更熱鬧些。


    倒是大太太覺得這安排確是巧妙,便逗笑兒地說,你們兩個新媳婦要說悄悄話隻管說,我可不陪你們,累了整天,我得去睡了。


    二太太就一把拉住大太太說,偏要姐留下來一塊說!


    大太太一本正經地跟二太太說了知心話兒,堅持要回去睡覺,二太太也就不攔她,任大太太走了。


    二太太和絲紅親自伺候大老爺洗腳上炕,蓋了大紅緞子被臥睡下,這才一起在大老爺用過的洗腳盆裏洗腳。一對新人的腳大有差異,絲紅是一雙大腳片子,官麵上說叫天足,而二太太卻是一雙裹得繡巧無比的小腳,像剛剛吐穗時扒了皮的玉米棒兒。絲紅先是嘖嘖稱奇,恍然瞥見自己一雙大腳丫子,不禁羞愧滿麵,一時難以自容。


    二太太看出來絲紅的心思,噗哧一笑說,小腳有什麽好?走不動跑不動,哪有你們好,你看這世道都不時興裹小腳了,男人也不留辮子了。二太太想起兩年前大老爺給大兵割了大辮子,頂著二刀毛不敢出門的事,而現在,大老爺卻是剃成光頭戴瓜皮帽兒,倒沒覺著有什麽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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