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財媳婦急著問蛆糊嚕,什麽法兒?叔兒快說。


    蛆糊嚕說,去找大老爺蔣萬齋吧,你們郭家是他的佃戶,他又是一個心腸好的財主,他不會不管的。


    郭財媳婦聽說是去找大老爺蔣萬齋,立時就蔫了。郭家兄弟因為借保和堂的殺豬刀殺了趙鐵手,以致牽累了大老爺蔣萬齋險些坐牢,現在又要去求人家,這話不是白說嗎?郭財媳婦隻管搖頭。


    蛆糊嚕說,試試總好啊,蔣萬齋不是短道人。


    郭財媳婦想了想,覺得也隻有厚著臉皮兒去求大老爺了,誰叫你一個婦道人家沒辦法呢?死馬當成活馬治吧。郭財媳婦這麽想著,動手把炕上僅有的一條半舊的小粗布被子撕開,扯了一條布纏在自己頭上,又撕一條係在郭雀兒的頭上,背著孩子就出了家門。


    郭財媳婦背著兒子郭雀兒在保和堂的側門外被看門的攔住了。以前保和堂除了夜裏才關朱漆大門,白天的時候大門敞開,隻有把門的,自從春天裏經了苗樹樑的匪患,夏天又經了饑民騷亂,蔣萬齋就讓人把大門關了,白天也不開,並且有護院房的人把著,隻開個側門。


    把著側門的是蔣家的一個遠房親戚,屬於八桿子打不著的那種,保和堂大院裏這種人不少,賴在蔣家吃白食兒,有時候也做點跑腿打雜的活兒,更多的時候是無所事事,大老爺隻要求不惹是生非就行了。現在把側門的就是這麽一個人,外號兒叫瓜幹兒。


    瓜幹兒老遠就看見郭財媳婦戴著孝布背著孩子來了,還沒上青石條台階就沖她喊,嗨嗨嗨!幹什麽的?晴天大白日的戴著孝布往人家院子裏撞,你是保和堂的什麽人?


    郭財媳婦撲通一下沖瓜幹兒雙膝跪下了,撐著膽子說,是保和堂的佃戶,我嫂子死了。


    瓜幹兒就把三角眼瞪了,衝著婦人吼,哎喲,一個佃戶死個貓兒狗兒的就頂了孝布到東家來報喪?你這是成心膩歪保和堂是不是?衝著你這晦氣就該揍你一頓才行。


    郭財媳婦就哭了,隻管跪著不起,說,我想求大老爺幫個忙。


    瓜幹兒說,我知道你是街北郭財家,你們郭家兄弟殺人栽贓保和堂,還沒找你們算帳呢,幫什麽忙?你趕快滾!一開門就碰到你這個喪門星,真他媽的晦氣!


    郭財媳婦就知道蛆糊嚕指的這條道兒堵死了,心裏頭冰涼,擦了淚站起來正要走,猛不防看見大老爺蔣萬齋已經站到跟前了,他的手裏提著一包油脂糊嚕的點心,香味早就飄出來了,隻有保和堂的作坊裏才能製出這麽好的糕點來。


    郭財媳婦愣怔了片刻,最後還是硬著頭皮給大老爺蔣萬齋跪下了。我嫂昨兒夜裏上吊死了!她說。


    蔣萬齋就雙手把郭財媳婦攙起來了,說,我剛在街上聽到了,你不要太傷心,郭財媳婦,我馬上打發人過去給你幫忙料理後事,你不必為這事擔心。


    郭財媳婦感恩不盡,隻管淚流滿麵地沖大老爺蔣萬齋不停地磕頭。


    蔣萬齋又趕緊雙手把郭財媳婦攙起來,然後轉身指著瓜幹兒厲聲嗬斥,你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真是豈有此理,素不相識的人受報喪人一拜尚且還禮相勸,更別說是四鄰街坊,你竟敢胡言亂語,說出這等沒有人性的話來,辱了保和堂蔣家的聲譽,你該受掌嘴之罰,然後滾出保和堂。


    但是瓜幹兒沖大老爺一躬身,像老鼠一樣鑽進門裏頭沒蹤影兒了。


    蛆糊嚕無疑是給郭財媳婦出了一條切實可行的主意。大老爺蔣萬齋本來就為沒有減免郭家的租子和要還的借貸糧而內心不安,猛不防聽到郭福媳婦上吊死了,以為她是因這件事想不開才尋的短見,全不知官杆兒傳話的事,心裏就更覺慚愧了。按道理講,官杆兒也是無意,即便他不閑得舌頭尖發癢,郭家兄弟要被殺頭的事終將傳到她們兩妯娌耳朵中,而官府也會有牒子傳給她們。偏偏是案子結了這許多時日,官府卻沒有牒子傳給她們,也聽不到兩兄弟的近況,這時候官杆兒沒事找事兒就有點可惡了。


    蔣萬齋不可能對郭福媳婦上吊的事不做任何表示,何況郭家兩兄弟是他的佃戶,而郭財媳婦又頂著孝布給他報了喪,保和堂不出麵幫她,大概就沒人幫她了。大老爺蔣萬齋立馬支撥了一幹人到郭家料理喪事,並且出了錢和壽木板子。如此這般,郭福媳婦就免了席捲甕扣的寒磣了。


    做這項熱活兒的木匠當然非蛆糊嚕莫屬了,不過工錢是保和堂出,也是雙倍,這使蛆糊嚕在做整個熱活兒的過程中都不由得喜氣洋洋,甚至輕聲地哼著小曲兒。


    辦完了郭福媳婦的後事,郭財媳婦專門背著郭雀兒到保和堂致謝,見人就跪下磕頭,把腦門子都磕出血印了,要不是背上的雀兒摟抱得緊,很容易在磕頭的時候從頭上翻過來滾到地上去。每個受她磕頭的人都忙不迭地伸手把她攙起來,都說,免了,免了,別嚇著背上的孩子。


    郭財媳婦在銀杏穀二太太這裏沒有進門,在院子裏就跪下了。可巧大太太也在銀杏穀陪著二太太拉閑話,二太太的肚子鼓得很大,已經很少出門了,大太太每天都過來陪著,指使丫頭們弄這弄那地伺候二太太。聽到丫頭說郭財媳婦在門外的台階下磕頭,慌得大太太一連聲地叫著從屋裏跑出來。


    快起來,快起來!妹子,磕不得頭,把背上的孩子嚇著了!大太太說著趕緊把郭財媳婦從地上拉起來,又擦她臉上的淚,又給她拍身上的土,口裏說,妹子這是怎麽了?盡趕上出事了,丟下你們孤兒寡母的咋過?這麽說著自己眼圈一紅,淚水也落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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