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毯很厚,赤足在上麵行走,可以不發出一點聲音,楊帔給自己倒上一小杯酒,然後坐在女兒床邊慢慢看著,慢慢地喝。女兒叫趙玉,她爸爸叫趙青,女兒睡在夢裏,趙青睡在酒與女人懷裏。楊帔咯咯笑出聲,聲音在空蕩蕩房間裏發出巨大回音,她嚇了一跳,摸摸自己冰涼的臉頰,自己是不是有點神經?這可不好,楊帔把酒一飲而盡,然後在女兒身邊躺下,瞪著眼,望著天花板,過了許久,還是睡不著,她想了想,爬起來,在鍵盤上敲擊出一行文字。


    第四章


    何仁一動也沒有動,靜靜坐著,桌邊菸灰正在一寸寸跌落,掉下來,無聲無息。他在等著這個叫月下的女人說話。她正在想些什麽?何仁把頭低下,凝視著眼前的鍵盤,這些冷而硬的東西讓他的寂寞化作一行行文字,然後在一個叫網絡的空間裏翩然而舞,我歌我舞我哭我笑我悲我喜,孤獨的舞者嗬,誰會為你拍起巴掌?


    把菸頭摁滅,手指在鍵盤上輕輕跳動,就好象在沙漠中行走,迎麵吹來陣舒爽的風。qq上,月下的頭像閃了閃,“也許,我們是同一類人吧。”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在生活中,人多半是根據金錢,地位,容貌等諸多外部條件來選擇是否在一起,而在這網絡的空間裏,又是因為什麽?是心靈在那奇妙空間中所發出的微微顫音嗎?人是動物,就會有著動物般本能的選擇;人是人,是所謂萬物之靈長,則是因為那一顆心靈。是這樣的麽?可在滾滾萬丈紅塵中,再怎樣透明純潔的心靈嗬,也終會結出厚厚硬殼。這個世界裏到處都是有意無意的傷害,每朵鮮花背後也都藏著棘蒺,誰的心靈不曾有過鮮血淋漓時?但可喜的是,人會學乖,從書上別人身上自己有過的經歷上,柔軟的心靈漸漸學會在每次被刺痛刺傷的時候,自動從創口處分泌出一點點液體。液態的水在攝氏零度下會結成冰,冰在寒冷的季節堅硬無比,甚至可以製成小刀,劃開血管,讓那些熱血在幾個時辰後僵硬得象條死去了的蛇。人會學乖,這很好。可學乖的人還能聽得見心靈的呼吸聲嗎?硬硬的殼讓感覺麻木,接著冷漠。一張張臉龐很快就成了張張麵具。活著又有多大意思?這一點也不好玩。


    夜已經很深了,何仁的妻子還沒有回來,想來她還正精神抖摟地在牌桌上呼三喝四,白板郎中,槓上開花。君度方式,各有其適,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的自由。何仁並不想去指責妻子有什麽不對,都是大人了,就應該對自己的言行舉止負責。再說的不好聽點,30歲之前,你可以責怪爸媽為何不把你生得更漂亮些;30歲之後,你隻能是責怪自己為何沒能力把自己弄得更漂亮。何仁忽然想起,這大半年來,自己再也沒叫過“老婆”這個字眼。老公老婆,很肉麻,確也很甜蜜,想起當初未結婚時,變著法子也要在她麵前叫幾聲老婆,現在到底是怎麽了?他與妻子的話越來越少了,各自朝九晚五,各自工作生活圈子的距離大得仿若水星與火星間的距離。兩人還沒有孩子,但誰也不提生孩子的事。何仁總覺得,他與妻子間有種心照不宣的默契,那就是遲早得分手,又何必弄出個孩子來添麻煩?他沒有去問妻子是否真是這樣想的,問了也沒多大意思,要發生的事總是要發生的,誰也無法改變。


    妻子很漂亮,是單位上的一枝花,也就理所當然地成為單位在上級來人時義務的陪酒員。用她領導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話來說,這是革命工作的要求,也是具體分工。陪完了酒,自然要陪舞,陪完了舞,是否還要陪上床?何仁哈哈地笑起來,他用手指輕輕拭去電腦上那層淡淡塵埃,指尖上的塵埃,它們從何而來?打掃得再幹淨的屋子,不用多時還是會蒙上灰塵。


    何仁聽說過有關妻子的許多有鼻子有眼的風言風語,但他知道,她不是那種女人,他很了解她,可是因為這了解,才發現兩人已經無話可講。去年,他們之間曾發生過一次爭吵,具體是因為什麽不大記得了,但他清清楚楚地記得她不屑地撇撇嘴說,你有幾根花花腸子,我還不曉得?是嗬,她有幾根花花腸子,自己又何嚐不曉得?她陪酒陪舞是因為她喜歡,若有哪個領導真敢涎下臉叫她陪上床,怕也是一個耳光扇了過去。她很潑辣,她很有勁,剛結婚頭二年,她總能把他弄得舒服直哆嗦。可現在她不喜歡他了,她也沒有喜歡別的男人,也許現在她眼裏,男人隻是個可有可無的東西,她隻是喜歡上了打麻將。


    聽說,打麻將真正上癮的人,就跟吸了毒樣,對男女之事沒半點興趣。這看打麻將之人瞳仁放大的程度就可明白這道理,砌牌洗牌等等都有著種種快慰,尤其當單調七對自摸清一色時,那真是世上所有的高潮加起來怕也不及其中的萬分之一。這話是否誇張,何仁不喜歡打麻將,也就無法真正體會,但他想,他能夠理解。人都是在做著自己喜歡做的事,才會高興。他與妻子的房事從最早的每天幾次到一星期一次再到幾個月一次,也就是因為他們之間都有點厭倦,不喜歡做了。都想不起,自己與妻子最後一次房事是在什麽時候,隻恍惚記得她象根木頭般躺著,嘴裏直嚷著困,她剛從麻將桌上回來,是很累了。何仁沒說什麽,漸漸,他對妻子的身體再也沒有了興趣,他寧願用手去安慰自己的那東西,那樣似乎還更暖和些。


    流星從天邊一顆顆劃過,何仁走出房間,漆黑的夜穹美得是一踏糊塗。什麽時候,自己才能變得天上的星星?何仁在靜寂的夜裏獨自逛著。城市的深夜隻有在馬路邊和衣而睡的乞丐,瘋子,還有就是他自己。他朝遠方的霓虹光亮處慢慢走去,他想去喝一杯酒。在城市裏,就是這點好,不管何時,你總能找到某個地方買來一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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