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陷……


    她終究眸光動容,李昭南半身陷於一泊華彩流霓中,隻是眼裏的過往鋪天蓋地席捲而來,如一片雪,落在平靜的湖麵,無聲無息,卻早已凝結了寒意。


    多年以後,她原以為早已冰封的心,終究不復鎮定。


    思緒茫茫、萬般意念、忽起忽落。


    這個牽繫了她一生的目光,咫尺天涯、兜兜轉轉,最終卻仍然是他……


    江沄深吸口氣,相對的眸光,恍如隔世……


    她終究起身,一身白裳顯得身子伶仃。


    她目光凝望李昭南,穿過繁華的歌舞、喧囂的琴簫。


    她轉身而去,李昭南心中一顫,身子不禁一動。


    芷蘅看向他,再望望他目光凝望之處,卻不見了那名女子。


    李昭南緩緩低眸,目光映在清澈的酒水中,他沉重的呼吸,令芷蘅的心莫名驚動,她看著他,直覺告訴他,那殿下與唐世言一同出現的女子,一定非比尋常!


    終於,李昭南緩緩站起身,芷蘅抬頭看他,李昭南匆忙說一句:“芷蘅,朕出去透透氣,你在此照看著。”


    照看著?這樣的歡宴,如何需要照看?李昭南卻步履匆匆,不及她開口,已然踏下了大殿。


    他所過之處,皆免去了眾人的禮數,他走得極是隱蔽,似乎刻意避開眾人的目光。


    可是昭南,你是帝王啊……


    你的離開,怎麽會不引起大家的猜測?


    芷蘅幽幽看著他身影消失在殿口。


    今夕何夕


    唐世言亦望向殿上不知所措的芷蘅,默然一聲嘆息,芷蘅啊芷蘅,你要如何與那樣一個女人鬥?


    而對方若是江沄,又叫我……如何幫你?


    甘酒入喉,醇香卻灼熱。


    ……


    冷月初升,夜風冷冽,夜色淹沒了雪光,雪已停了,滿樹瓊脂,馥鬱梅香撲麵而來,入眼皆是茫茫一片。


    銀雪厚重,壓在梅枝上,江沄纖指微微一觸,便有悉悉索索的雪屑紛紛如霧,似乎纏連了梅的香氣,令人心曠神怡。


    身後,有微微碎雪的聲音,江沄指尖兒一滯,停留在冰涼的雪層上。


    “我便知道,你會來。”這座皇宮亦是江沄熟悉的,這一處極是隱蔽,曾幾何時,他們皆不耐宮中宴席的繁複,便曾攜手來到此處,這裏是碧霄殿後園,鮮有人往,卻有極好的景致。


    身後男子幽幽一嘆:“為什麽要回來?”


    一句話,沉沉的,凝結了多少往事的塵埃。


    帝王嗓音微啞,江沄卻依然背向著他,淡淡說:“是誰……說他願意等我?”


    “那已是過去,當年,我便說過,不要……再回來!”李昭南一字一字的咬住,往昔,碎在雪末裏,他沉痛的長嘆,仰頭望向天際灰冷的夜。


    江沄回身,許久,隻聽見耳邊風聲呼呼,卻聽不到江沄的回答。


    李昭南終究低眼看她,卻見兩行清淚陡然跌落,她清可照人的眸子,悲傷淙淙,她倔強的咬唇,目光卻依然清傲:“你不想我回來?”


    她流淚,身子一瑟。


    單薄的衣裙,愈發顯得她柔弱無比,李昭南微微蹙眉,她依然如此,咄咄逼人,卻又不肯卸下滿身驕傲!


    李昭南解下身上風袍,輕輕搭在江沄肩上,這樣的寒,她纖瘦的身子,分明無法禁受。


    江沄淚意凝結,望著李昭南深黑的眸,近在咫尺,卻又仿佛遠在天涯,她輕聲一嘆,冰涼小手突地握住李昭南為他披衣的手……


    李昭南手一顫,她指尖有冷雪的濕涼。


    江沄脈脈望他,雪色裏,梅香恬淡,有極清遠的寒香。


    霏霏雪珠兒,晶瑩如玉,清淨的瀉了一地。


    雪光映照江沄的容顏,她久久的握住他的手,卻始終不語。


    “為什麽回來?”他趁機追問,江沄極少有如此真情流露的樣貌。


    數年光陰、迢迢難覓。


    李昭南深深吸氣,冬的冷,便侵入了心肺。


    江沄微笑:“便是說,若無充分的緣由,我便不能回來,是嗎?”


    李昭南一怔,被她握住的手,輕輕一顫,他想要抽出,卻被她更緊的握住,她仰頭看著他,目光盈盈:“沒有理由,隻是想要回來。”


    白雪蕭蕭,風更逼人。


    冷風吹散眼中重重陰雲,往事便如她的容顏清新而現,那些曾經的美好,那些梅樹之下,曾無比動聽的誓言,李昭南眉深凝,他恍惚覺得,這一切,都是一個夢!


    可掌心交錯的冷熱卻又提醒他,這是真實!


    她回來了,真真實實的站在了眼前!


    “你若要我走,我絕不留!”她說得淡淡的,一如從前,可那一句話,卻無端的令人心中一悸。


    要她走?一日夫妻百日恩,同樣的雪夜,他……還能讓她走嗎?


    她望著他,等待他的回答。


    雪影搖搖,一忽風,吹落雪屑紛紛,李昭南微微垂眸,驚見皚皚雪地,一人影纖瘦,身姿翩然風中,影亂處,衣袂飄搖。


    那是……


    他驀然回首,隻見芷蘅一身純白狐狸毛風袍,靜靜立在寒風裏。


    寒梅怒放,枝梢兒凝雪,花枝清俏。


    芷蘅眸光如雪,映見兩幢並立的身影,李昭南驚訝的目光裏,她怔怔的樣貌亦在其中。


    芷蘅眼神凝在二人握緊的手上,那女子身上紫金色風袍上盤雲龍紋,分明便是屬於她身邊的九五至尊!


    她不可置信,這個才出現在大殿的女子,這個一身清艷,卻目光孤傲的女子,與她對望,她的眼神依然清高。


    “芷蘅……”李昭南許久,方輕聲喚她。


    她怔愣在雪地裏,墨發纏連著細碎的雪末,孤零的飄揚。


    李昭南見她目光,連忙抽出被江沄握住的手,但見芷蘅柔白雙手將衣袖攥得收緊,眼底漸漸噙滿融融冰水。


    “芷蘅,聽我說……”


    他說我,敏銳如江沄,瞬間捕捉了他言語間的細微末節。


    她眉心一凝,再望芷蘅,適才,在大殿上,她便刻意打量了她,那坐在李昭南身邊的皇後。


    她與自己一般,一身素白,與這華艷鬥彩的晚宴格格不入,卻又以胭紅色點染了這過於清冷的顏色,令嫵媚妖嬈不失。


    不同的,比著自己,芷蘅的確有著世間罕有的絕色,無需過多胭脂綾羅,便已然風華絕代。


    再次見她,她更加深的凝望她。


    芷蘅看看李昭南,他走近自己,看這她,芷蘅卻忽而笑了:“陛下無需多說,此女氣質高華,容色秀美,陛下後宮單薄,納娶妃嬪本便是該的,卻不必如此隱晦。”


    她說得極清淡,李昭南卻知道,她已經極怒在心。


    他伸手欲要搭上她的手,芷蘅卻轉身道:“臣妾莽撞了,天色晚了,還要陛下去敬最後一杯酒,大家才敢離席。”


    她背影若一支俏麗白梅盛放在雪地裏。


    她端持著,不待李昭南開口,便舉步而去。


    寬大裙幅掃開冷雪紛紛,李昭南望著她,她冷冷的背影,消失在淡淡緋紅的長廊盡頭。


    芷蘅止不住淚水滑落,她以衣袖拭去了,身為皇後,等下,她亦要與李昭南一同敬酒。


    適才的一幕,在腦海裏褪去了迷濛的雪色。


    無比清晰。


    她的手,與他的緊握在一起。


    他的披風,暖融融的披在她纖瘦的身上。


    這一切,還需要多說嗎?


    可是那女子究竟是誰?為什麽?李昭南自從見了她,神色便是不安和悸動的?


    她在碧霄殿前稍稍駐足,略略安穩心緒,如今,她的身份,不得不令她隨時保持虛偽的端莊!


    髮妻江沄


    李昭南不久隨著回來,而江沄卻沒有出現。


    碧霄殿上,帝後共同敬一杯醇酒,歌聲漸歇,舞姬散去,一同高喝大沅福與天齊。


    宴席散去了,唐世言與容嫣非暫時留宿宮中,直到二人完婚。


    雪夜裏,白茫天地。


    芷蘅步履匆匆,一言不發,一直往棲霞殿的路上,她皆不曾看李昭南一眼。


    她早承認,她是極小氣的女人。


    她從不掩飾,她愛吃醋,愛嫉妒。


    棲霞殿裏,褪卻了繁華,唯有煙氣蒙蒙,典雅而莊重。


    雲兒迎著二人進殿,李昭南才踏進大殿,便自身後,突地將芷蘅抱住,芷蘅掙紮,李昭南呼吸溫熱:“很冷嗎?你在抖?”


    芷蘅冷聲說:“何必管我?你的溫暖不是披在了別人身上?”


    雲兒見狀,微微垂首,一眾侍人宮女亦識趣的退出了大殿。


    雲兒輕輕關掩上殿門,殿門一道fèng隙,露出殿內高燃的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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