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王……”容嫣非眸中依然帶淚。


    李昭南卻啞聲道:“別說了。”


    深深壓抑的痛苦,幾乎令心弦崩斷。


    這一道門推開,他……要如何麵對芷蘅!


    風雪不息,李昭南的人影才出現在門前,芷蘅便忽的打開了門,蒼白憔悴的美人,眼中淚光盈盈。


    芷蘅望見一同而來的容嫣非,神情略微一滯,轉瞬即逝,便盯在李昭南懷中的孩子上。


    她立時鬆下口氣,望著安然無恙的李昭南:“我就知道,你會帶佑寧回來!”


    芷蘅破涕為笑,伸手觸上佑寧小小的身體。


    突地,手指僵住,她霍然抬眼


    李昭南卻微微垂下目光,容嫣非容色悽然,唐世言沉默不語。


    風雪,撲麵而來!


    芷蘅心中頓時一冷。


    她猛地再望李昭南懷中孩子,孩子麵向李昭南心口,一動不動、安靜得……令她心弦緊繃。


    她蒼白如雪的麵容,立時浮起一層霜雪,她一點點靠近孩子,纖長細指撫著兒子冰冷的臉龐:“佑寧……你睡著了嗎?娘來了,來,讓娘抱抱。”


    她聲音顫抖,李昭南卻隻是望著她。


    此時此刻,竟覺得所有語言都顯得無力


    恨又如何


    “把佑寧給我!”芷蘅看著李昭南,淚水一滴滴跌落,悽然的望著他。


    她湖水似的眸,幽靜得可怕。


    李昭南凝望著她,緩緩鬆開了手,芷蘅將孩子接過到懷中。


    佑寧安靜的小臉依然泛著冷紅,隻是身子已然冰涼,胸前的大片血色,觸目驚心!


    “佑寧,你怎麽不睜眼呢?”芷蘅撫著佑寧冰冷的臉,擦拭掉他臉上淋淋血跡。


    “佑寧,你看看娘啊……”芷蘅淚水分明一顆顆落在佑寧的臉上,滑下、冰涼、破碎。


    她神情靜靜的,李昭南心如刀割,上前輕輕攬住她的肩:“芷蘅,不要這樣,佑寧他……”


    “不,不……”芷蘅忽的撤開步子,躲開李昭南的雙手,她拚命搖頭,淚水猝然,“這不是佑寧,不是佑寧……不是……”


    聲音低弱得令人心酸。


    李昭南想要接近她,她卻步步後退,雙眼望著懷中的孩子:“我知道的,佑寧一向很乖,天色晚了,是要睡了的。”


    話是如此,可心早已被淩遲做千百次。


    一刀一刀,血流如注。


    看著她如此自欺欺人的悲哀,李昭南一步邁過去,不容她再逃脫開,他緊緊抱住她:“是我……”


    他竟沒有說下去,芷蘅似被什麽刺入心間,她霍然掙開他的懷抱,目光冰冷若雪光淒淒,她看著他,緊咬淡唇,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為什麽,上天就是要奪走她擁有的一切。


    她愛李昭南,可是李昭南身邊跟著可以與他並肩作戰的高貴公主。


    她愛佑寧,可是……卻偏偏要麵對如此殘酷的現實!


    她心痛得無力,甚至連呼吸都萬分沉重。


    “是我累死了我們的孩子!”李昭南的話,令芷蘅唯一殘存的希冀瞬間崩潰。


    佑寧死了!他說……佑寧……死了!


    她收緊懷抱。


    她不可置信的看著他,翻滾的淚珠瞬間決堤,剪水雙眸,寫滿了驚訝、愕然、傷痛與不解!


    “你說什麽……”她聲音顫抖,李昭南閉目道,“是我……親口下令殺無赦!佑寧他……不得不……”


    他頓聲,亦沒有說下去。


    容嫣非連忙插口道:“不,當時的情形,奕王乃為保萬人性命,顧全大局,楊妃你……”


    芷蘅淒傷目光望在容嫣非臉上:“芷蘅不比公主,策馬天下,堪比男兒,芷蘅的天下,隻是佑寧,隻是……”


    她哽咽難言,望向李昭南,李昭南明白,她想要說出他的名字,可那兩個字哽在喉間,痛在心裏,終究痛得無法出口!


    話已至此,芷蘅自可想像當時的情形,自是李稔以佑寧的命相要挾,要李昭南就範,可唐世言將自己救出的時候,欒陽城內,便已風雲大變,自己已意識到了什麽!


    她明白,她不能怪他!


    可是……她,卻隻能怪他!


    “我別無選擇!”李昭南的每一句話,都幾乎是在芷蘅的心上再捅一刀。


    芷蘅冰冷的笑了,目光恍惚:“奕王,若當時,李稔劍下之人是我,你……也會作此選擇嗎?”


    她平靜得令人戰慄。


    冷冷的目光,霜水重重,照見李昭南驚愕的神情。


    是誰,曾說著悅耳動聽的誓言?


    是誰,在溫柔繾綣裏海誓山盟?


    李昭南怔忪之間,芷蘅的淚水早已蜿蜒,淹沒了窗外的風狂雪驟。


    “我……在你的心裏,也未必能及得上江沄……是嗎?”


    一句話,凝凍了冰霜,揭開了所有極力掩藏的傷口!


    李昭南震驚的看著她,芷蘅卻隻是緩緩看向一邊的容嫣非,容嫣非觸及那清冷冰寒的目光,神色微微一滯,不明所以的一陣心寒。


    芷蘅惘然笑了,猶記得,那日門fèng中看見的一切,李昭南,女人之於你,又算得了什麽呢?


    江沄的名字衝口而出的剎那,芷蘅明白,她已打碎了他們之間所有溫情脈脈的誓言!


    她無意刺痛李昭南,可……她再不能控製!


    淚水滔滔不絕,已無需等李昭南親口說出來。


    她緩步向門邊走去。


    屋外風雪急驟,她冰冷的心,被生生撕裂。


    她望著懷中的孩子,滴在他臉頰上的淚,瞬間成冰——


    她寧願,自己沒有被唐世言救出皇宮。


    那麽,李稔便隻會用她來威脅李昭南是不是?


    若當時,李稔劍下的人是她,她定會揮劍自刎,絕不連累李昭南,若李稔劍下的人是她,她定會凜然相對,含笑而去。


    可……一切,已不能重來!


    ……


    冰天雪地中,芷蘅一身單薄,踏著夜色下血染的城池,白雪茫茫、血色滔滔,她一路走向城外。


    守城之人慾要攔住她,緊跟她身後的李昭南一個眼神,城衛便不敢再動。


    才經歷了一場宮變,守城的已換做了唐世言的手下。


    漫天的風雪、狂烈的夜風。


    呼嘯吹開城郊層層黑暗。


    芷蘅原便病弱的身子,走得筋疲力盡,她跌倒在雪地中,李昭南連忙跑過去扶住她。


    她卻隻是冷冷拂開,再也支撐不住。


    她甚至無力再站起身,她將佑寧放在皚皚雪地裏。


    城郊的風,更寒一些。


    冷入骨骼的雪,芷蘅卻早已覺不出。


    她手捧冷雪,一捧一捧的堆積在似甜甜睡去的小小身軀上。


    徹骨的寒氣,直逼吞噬著她僅有的一點意識。


    牙齒禁不住打顫,白皙玉手已然凍裂出血。


    可她捧雪的手卻不曾停下,佑寧,冷到了極限,便不會再冷,李昭南沉痛的望著,欲要將她扶起,卻隻是她的一道目光,便令他站在原地。


    他隻能這樣看著她,看著她一捧又一捧的將雪蓋在佑寧的身上。


    摻雜著斑斑猩紅的雪,衝擊著他的心。


    可是,芷蘅悲傷欲絕的樣子,令他無法去阻止她最後的希望。


    滾燙的熱淚融入冰冷的積雪。


    她一言不發,拚命將最純淨的雪覆蓋在佑寧身上。


    佑寧,這個人間太骯髒。


    柔弱的身子顫抖不止,凍僵的雙手,不曾停止。


    自此,這茫茫寰宇,已無所依託!


    雪地中,纖瘦的女子,終於難支,倒在一片白茫裏……


    絕美的臉,帶著熱淚滾滾,被埋在冷冷雪地,淩亂的發,與雪色黑白分明。


    恨又如何?愛又如何?


    皆不過是一捧冷雪,徹骨冰涼!


    李昭南連忙踱身抱住她,她冰冷的嬌軀,發紫的雙唇,還有那雙凍裂的雙手,他不知,他要如何才能撫平她心中疼痛。


    因為,他的痛亦不知要怎樣填平。


    滔天大雪,不停的落下。


    麵對這一切,縱橫沙場、不曾畏懼的他,亦感到無能為力!


    咫尺天涯


    寒冬風雪中的一場巨變,血親相屠於碧霄殿,大器經國、縱馬天下的奕王終於放手一搏,殺父皇李稔、太子昭玉、懷王昭慧,原東宮與懷王府親屬、府僚一個不留。


    斬糙就要除根,唐世言深深感到皇家可悲。


    這些天,他眼看著東宮與懷王府中屍山血海、哭聲哀哀,奕王令,無論男女皆不得活命,殺戮還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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